鞭炮的味道蒸汽的味道,交织成烟火气的年

多年前的故乡，年是从一入腊月开始的。泥土地冻得硬邦邦的，冷冷的风用尽力气，吹去最后一点浮尘，村里立马干干净净，乡亲们悠闲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镇上的逢集的日子，要买的东西和要卖的东西一样多。卖东西是男人们的事，一只羊牵到集市上，等收羊的小贩一个个出了价钱，摇头不卖：“先上上价。”（估摸一下价格）然后，再慢悠悠的牵回来。就这样往返几个集，看差不多了，才松了手。女人们要买的东西多的数不清，孩子的新衣服要做，家里过年的各种食材要买，去了一趟回来，想起了什么，又再返回去，这样折腾几趟，午饭时间都过了，遇见熟人就自嘲的说：把集都背回来了。母亲房间的灯亮到很晚，纳鞋底的声音伴着我们姐弟几个酣畅的睡声，梦中飞动的新鞋花衣是那么漂亮……等村庄的上空无时无刻都飘荡着炊烟的时候，年的味道就出来了——开始蒸过年的各种面食，猪肉丁红辣萝卜的菜馍蒸上几锅，甜甜腻腻的枣馍也要蒸上几锅，最后是待客用的大白馒头和各色花糕。我们姐弟几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的看着，不敢说话。奶奶说过：过年不许多说话，无论什么东西，大人给你才能吃。包子出锅了，奶奶拿一个放在小碗里，一路念叨着走到院子里：天爷爷，灶爷爷，各路神仙都来吃……然后放在院子里的香台子上，这时，娘才开了口：“来，尝尝今年的包子好吃啥样？”我们几个一哄而上，过年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小伙伴们拿着各种包子满街乱串着，男孩子兜里装着拆开的鞭炮，冷不丁点燃扔出去，街上就响起一片惊叫……蒸完馒头，就开始炸丸子、炸酥肉、煮肉，各种香味在小村里缠绕着，年味更浓了。当家家户户响起剁肉的声音，除夕就来了。上午剁好肉馅，下午家里的女人们都开始包饺子，男人就邀本家的爷们们去上坟，奶奶一边包着饺子们一边说：这一会就看出亲近喽！当远方祖林上响起鞭炮声的时候，饺子也包好了，父亲进了家门，拿一根长长的木棍把大门挡上（一直不明白挡谁，不是去请祖宗们回来过年的吗？）奶奶开始烧水，父亲把鞭炮挂起来，父亲点燃鞭炮的那一刻，吆喝一声，母亲迅速的打开冒着蒸汽的锅盖，饺子就开始在大铁锅里欢快地游了起来……奶奶烧锅的同时，还听着邻居家的鞭炮声，因为鞭炮声的好坏寓意这一年的运气，顺畅又响亮的鞭炮声来年诸事顺利，要是鞭炮没有燃完，声音突然断了，那这一年准得有不顺心的事……吃完饺子，才是我们姐弟几个最期盼的事：换上新衣服，新袜子、新鞋，手里攥着几张崭新的纸币，小心翼翼的跑出去（不敢疯跑，怕弄脏了新衣服）。大街上的伙伴们都是一身新，拘谨的站着，不能尽兴玩，当然也就无趣。借口说明天要早起，都早早钻进被窝。素日都是头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今晚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感觉刚闭上眼，奶奶就开始叫了：“快起来，别人家都开始下饺子了。”迷迷糊糊中果然有鞭炮声传来，激灵一下就醒了，窗外黑漆漆的，屋里的红烛摇曳着，说不出的神秘。父亲打开门，点燃一个炮竹扔出去，就算开了门，奶奶就颠着小脚忙活开了。把说了几天的规矩又重复了一遍：洗脸水倒在大盆里，等天亮了才能端出去，不许扫地，不许多说话，不许吵闹生气……我们郑重的点点头，梳洗好就在床边呆坐着，看奶奶把红灯笼挂在院子里，依次烧香、烧元宝，等把各路神仙安排好，周围的鞭炮声如炸豆般不间断的响起来，邻居们都开始煮饺子了……和这两天的每顿饭一样，神仙们尝过了，饺子才摆到桌子上，父亲母亲就叫我们：快快给奶奶磕头，说着就先跪下去。此时，院子外边的大椿树下，后院的伙伴已经抱着椿树唱开了：“椿树爹、椿树娘，你长粗来我长长……”我们也顾不上听奶奶唠叨吃饺子的规矩，扒拉几个饺子，就各自提上喜欢的灯笼跑了出去。而这时，娶了新媳妇的人家已经收拾完，开始带着媳妇挨家磕头了，婆婆在门口婶子大娘的叫着：小儿家的来给您磕头了！奶奶佯装拉着不让磕，新媳妇已经跪了下去，奶奶夸着媳妇，连带着夸奖婆婆，婆媳俩笑着走入下一家。平时因为一句口角不说话的乡邻也来了，一句“奶奶我给您在这儿磕了”，啥也不用说就是好邻居了。大街上上的人多了起来，借着孩子们的灯笼，不断有人喊：“二婶，我在这儿给您磕了。”“三叔，去你家没见你，也在这儿给您磕了吧！”不断的有人跪下起来，平辈的人开着玩笑：“给我磕，给我磕。”“等你到了八十岁吧！”孩子们已经忘了爱惜新衣服，在人缝里挤来挤去，玻璃纸的灯笼摇晃着，蜡烛一倒，“轰”一下就烧了起来，孩子想哭，盼了一年的灯笼啊！大人赶快说，过年可不兴哭的，过年可不能哭！孩子硬生生的把泪咽下去，一会就又去找别的乐子去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磕头的仪式就告一段落，大人们念叨着：钱也花完了，年也过完了，结伴去关系不错的人家闲话，大街上一下冷清了许多。伙伴们依旧满街扔着鞭炮，对他们来说，年才刚刚开始，走亲戚，吃好吃的，收压岁钱，初七送火把，十五放烟花，有那多好玩的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