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苏东坡还是酿酒大师

苏东坡《洞庭春色赋》（局部）

在苏东坡多才多艺又颇多坎坷的人生历程中，美酒确实激发了他的诸多创作灵感，许多名篇佳什皆因酒而催生。他深谙酿酒之道，又深得酒中之趣，酒与诗文珠联璧合，真不愧为千古风流的酒中之圣。

原来苏东坡还是酿酒大师

席永君｜文

接下来出场的，大家都会猜到：苏东坡。对，就是苏东坡。在《酣酣斋酒牌》中居然没有苏东坡的名字，真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疏忽。这个通才，这个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如果说《酒牌》中少了他是一种遗憾的话，那么，中国文学史少了他，就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但苏东坡该怎样出场呢？笔者颇多踌躇。众所周知，汉魏六朝是一个张扬个性的时代，出现了像阮籍、嵇康、刘伶等一大批以饮酒为乐，豪饮癫狂的名士。他们狂放不羁，对酒当歌，用癫狂来对抗执政者的昏庸和社会的不公。与此同时，却又把文学和酒高度地统一起来。因此，对魏晋文学有精湛研究的鲁迅，才把他研究魏晋文学的宏论，颇有些绕口地名命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深知，研究中古文学史，酒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话题。至酒仙辈出的唐代，美酒的醇香已经深深地浸入到文化人的骨子里去了。文人雅士用他们的智慧和灵感把酒文化发展到了极致。

苏东坡生活的北宋，是一个更加讲究情调，讲究生活品位的时代。苏东坡好美食，其饮酒的“知名度”虽不及李白、贺知章、刘伶、阮籍等前辈，但却颇有自己的“特色”。苏东坡喜欢饮酒，曾对人说：“予虽饮酒不多，然而日欲把盏为乐，殆不可一日无此君。”（《饮酒说》）但他从不沉溺于酒，他在饮酒赋诗时写下的多是对生活的赞美与祝福。因此，苏东坡堪称酒德的典范。他是一个特别看重手足情的人，但在中秋佳节思念弟弟子由，痛饮达旦，大醉之后，并没有借酒浇愁，而是趁着酒兴把这份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天才地转化成了他那家喻户晓的千古绝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东坡黄钟大吕般的大气磅礴真是适合把酒歌咏。全体中国人都应该感谢苏东坡在丙辰中秋的痛饮达旦，因了他的吟咏，我们头顶的那一轮明月，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客观物象，而是能自由表达我们思乡之情的情感符号。全体中国人有福了，我们甚至可以指着天上的那个银盘，温馨而自豪地说：那是“中国人的月亮”。

苏东坡吟诗作文之余，也爱作画，善画枯木竹石，且颇有成就。作画前必须饮酒，黄庭坚曾为其画题诗云：“东坡老人翰林公，醉时吐出胸中墨。”他的书法也颇有成就，位列北宋四大书家（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之首。他作文前也喜欢饮酒，曾说：“吾酒后，乘兴作数十字，觉酒气拂拂从十指中出也。”

四川眉山三苏祠的苏东坡塑像

与其他嗜酒如命的文人雅士不同，苏东坡对酿酒的兴趣绝不亚于其饮酒的嗜好。为了酿出人间好酒，他遍寻民间酿酒秘法，并兴致勃勃，亲躬酿制。每酿成一酒，均咏诗赋词以记之，为中国酒文化留下了一段又一段佳话。这是何等的浪漫！苏东坡在黄州时曾以蜜酿酒，在《东坡志林》中记录过酿造方法，并专门写了一首《蜜酒歌》，诗中写道：

真珠为浆玉为醴，

六月田夫汗流泚。

不如春瓮自生香，

蜂为耕耘花作米。

一日小沸鱼吐沫，

二日眩转清光活。

三日开瓮香满城，

快泻银瓶不须拨。

百钱一斗浓无声，

甘露微浊醍醐清。

君不见南园采花蜂似雨，

天教酿酒醉先生。

先生年来穷到骨，

问人乞米何曾得。

世间万事真悠悠，

蜜蜂大胜监河侯。

在《蜜酒歌》的序文中，苏东坡写道：“西蜀道士杨世昌，善作蜜酒，绝醇酽。余既得其方，作此歌遗之。”说明苏东坡虽然是在黄州酿制蜜酒，但酿酒的秘方却出自西蜀的一位擅长酿酒的道士。

广东惠州的苏东坡塑像

宋神宗元祐六年（）八月，颠沛流离的苏东坡赴颍州当知州。在颍州，苏东坡用柑橘酿制过一种甜酒，酒味甜，品之略有苦味，因酿酒的黄柑产自太湖的洞庭东西山上，故美其名曰“洞庭春色”。年冬天，苏东坡回汴京任职，一天，喝完“洞庭春色酒”后，微醺的苏东坡趁着酒意，写下了著名的《洞庭春色赋》。苏东坡对这款色香味俱佳的“洞庭春色酒”赞不绝口，称赞其为大宋“三绝”。并用极其夸张的手法赞美“洞庭春色酒”的神奇之处，认为这款美酒能让人精神振奋，甚至可以穿越时空，和古往今来的贤者对话。

宋神宗元祐八年（），56岁的苏东坡出任定州知州，定州是春秋时期古中山国的一个封地，定州盛产松树，松树的松节原本是一味中药，对风寒湿痹、历节风痛、脚气痿软、腰腿疼痛诸症有一定的疗效，脑洞大开的苏东坡灵机一动，竟然尝试用松节来酿酒，即“松醪酒”，并写下了著名的《中山松醪赋》。赋中，苏东坡有感于松树原本是千年造就的良材，谁知却用作夜间行军打仗的松明火把，只为人间奉献短暂的光明，这和一捆没有多少价值的蒿草又有何区别。这里，苏东坡既是在为松树的不幸遭遇鸣不平，也是在感叹自己的怀才不遇。因此，苏东坡才“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舂声之嘈嘈。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也就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采集松节，将之制成松醪美酒。如此，将松树从灰烬之中挽救出来，避免了被做成火把的厄运。对于自己酿制的这款松醪酒，苏东坡非常满意，他甚至有些自负地认为，喝了他酿制的中山松醪，可以羽化登仙，遨游古今。苏东坡的这段酿酒佳话，被“性嗜酒，无日不在醉乡”的明人冯时化（～）写进了他的专著《酒史》。书中写道：“东坡守定州时，于曲阳得松膏酿酒，因赋《中山松醪赋》。”

苏东坡《中山松醪赋》（局部）

对于以松节酿酒，早在东晋道教学者葛洪所著的《神仙传》中就有记载：“久风虚，脚瘴痛，松节酿酒，服之神验”。也许是对葛洪和苏东坡的回应，元代诗人谢宗可创作了一首七言律诗《松酿酒》，诗中写道：

大夫何事亦哺糟，

自恨争名爝火劳。

春色未香浮蚁绿，

雨声先沸老龙膏。

不须琥珀供灵药，

且作珍珠滴小槽。

傲却岁寒消一醉，

凉州空自换葡萄。

其实，自东晋以来，历代都有松酿酒问世。

在广东惠州任上时，苏东坡还尝试以生姜、肉桂作辅料，酿制过“桂酒”，同样又赋诗一首《桂酒颂》。他说，喝了桂酒后，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肌肤渥丹身毛轻，冷然风飞罔水行。谁其传者疑方平，教我常作醉中醒。”在《桂酒颂》序文中，苏东坡写道：“我谪居海上，应当多饮酒以抵御瘴气，且岭南没有酒禁。有位隐者把桂酒的方子给了我，酿成后酒色如玉，香味超然，非人间物也。”苏东坡对自己所酿之酒情有独钟，认为乃“天赐甘露”，字里行间颇多自恋，充满了成就感。此外，苏东坡客居儋州期间，还发明并酿制过“天门冬酒”和“蜜柑酒”等滋补药酒。天门冬也叫百部草，其根可作为药用，具有滋阴润肺、除火止咳之功效。苏东坡以天门冬汁液为酒曲，酿制出融合天门冬药性的米酒，即天门冬酒。《山居要录》中详细记载了苏东坡的天门冬酒酿法：“醇酒一斗，曲麦一升，好糯米五升，作饭，取天门冬汁浸，先将酒浸曲如常法，候炊饭适寒温，用煎和饮令相入酿之。春夏七日，秋冬十日熟。酒初熟味酸，久停则美香，余酒皆不及。”

刘氏百年老酒馆收藏的东坡系列酒

苏东坡一生酿酒无数，但他自己最为推崇备至的“大作”，当首推“真一酒”。此酒是苏东坡在仕途上一贬再贬，最后远徙琼州，寓居海南时所酿。酒酿成后，他一边品尝，一边挥毫，赋《真一酒歌》赞颂：“酿为真一和而庄，三杯俨如侍君王。湛然寂照非楚狂，终身不入无功乡。”继而描写喝了“真一酒”后，“晓日著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真一酒》）。并称“真一酒”乃“天造之药”。赋诗之后，觉得还不过瘾，便写信给朋友，详细介绍酿制“真一酒”的方法。宋哲宗绍圣二年（）六月，苏东坡在《真一酒法·寄建安徐得之》中写道：“岭南不禁酒，近得一酿法，乃是神授。只用白面、糯米、清水三物，谓之真一法酒。酿之成玉色，有自然香味。”苏东坡一生胸怀敞放，绝少私密，但认为“真一酒”属于自己的发明专利，不得随意传人，因此，信末特别叮嘱：“此法不可传也。”但古道热肠是苏东坡的天性，信中虽言“此法不可传”，但还是把“真一酒”的酿制方法慷慨地传给了这位徐姓友人，并以此弘扬华夏酒文化。据清人郎廷极《胜饮编》记载：“东坡在南海作真一酒，以米麦水三者为之。”

更为难得的是，酿酒经验十分丰富的苏东坡还写下了《东坡酒经》，总结他酿制黄酒的心得：“南方之氓以糯与粳，杂以卉药而为饼，嗅之香，嚼之辣，揣之枵然而轻，此饼之良者也。……酿久者，酒醇而丰，速者反是，故吾酒三十日而成也。”仅三百余言，就把黄酒的酿制过程言简意赅地进行了完整表述，对各大环节，如制曲、用料、用曲、投料、出酒率、酿造时间等诸多内容的描述不但准确到位，而且科学严谨，对后世酿造黄酒起到了重要指导作用。为后世酿酒者留下了宝贵的文献。苏东坡真是天下头等细心之人，骨子里的婉约由此可见一斑。纵观两宋，诗人辈出，他们不仅才华出众，还极富个性，人称“小李白”的陆游写有《天彭牡丹谱》，而苏东坡则留下了《东坡酒经》。

刘氏百年老酒馆收藏的东坡系列酒

苏东坡的酒量不如李白，但对酒的喜好却不在李白之下。据研究者统计，《东坡全集》中“酒”字竟出现了次。“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清平调·其一》）酒激发了李白的无穷想象力，在苏东坡多才多艺又颇多坎坷的人生历程中，酒，同样也激发了他的诸多创作灵感，许多名篇佳什皆因酒而催生。苏东坡深谙酿酒之道，又深得酒中之趣，酒与诗文珠联璧合，真不愧为千古风流的酒中之圣。

在中国文学史中，始终流淌着两种液体：一种叫“泪”，伴随着李煜似的闲愁“一江春水向东流”；另一种则是“酒”，诗酒风流，从远古一直流淌到现在，成就了一代又一代真性情与真豪杰的文人墨客，更成就了中国文学的博大、豪迈与精深。

刘氏百年老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