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你们会不会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只希望如果你们的朋友提起80年代有哪几位歌星，你们随便提起我，我就很满足了。”这是多年前哥哥在红馆告别演唱会时说的一句话，哥哥在告别演唱会上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岁月推移，世事转变，对于哥哥来说，记得与忘记，都似乎并不重要了。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哥哥永在，与日月同辉。

1

雨丝飘落，这纷飞细雨是为哥哥飘落的吗？在这个凤鸣高岗的北方城市，贵如油的春雨终于飘下来。在阴郁了足够的日子后，终于将漂浮于城市上空的沙尘打落，将大工地一样的城市弄得泥泞不堪，我在雨中走过城市街心。

我独自撑着一把灰色的雨伞，漫不经心地走着。此刻我的心与你同在，我生活在别处，和你在一起。整个日子，我都将自己沉浸在你用声音编织的世界里，这也是一种沉默的纪念吗？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了一个远在天堂里的人。一个人活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这应该是最好的一种纪念方式。

因为你，世界上再没有愚人节了，再也不会有人用愚人节来搞笑，所有的人都只被你切肤地欺骗愚弄了一次。我想全世界的人在这一天都会想起你，你这个“全世界只需要你来爱我”的人，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来能证明什么是天长地久。

我独自在风雨中。一个人活在我的心里面。

在雨中，牡丹花在残破的枯枝上抽出了暗红色的嫩芽。

在雨中，被修剪得如同馒头的迎春花树被杏黄色笼罩。

在雨中，银杏树的天空渲染了一种淡淡的隐约的绿色。

在雨中，街心花园的柳树正将刚拧嘴的柳叶飘拂起来。

在雨中，绯红桃花在复杂的背景前将天空的阴暗点亮。

风再起时，雨丝来袭，在我的记忆中，好像近几年的4月1日都是飘着雨的，是老天也在纪念一个人吗？一个人活在天与地广阔无边的磁场里面，活在芸芸众生的熙熙攘攘刹那闪念里，那不就是一种永恒吗？

2

哥哥应该是一个与我们的世界十万八千里的过客。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不同凡响的与你相遇方式。

很多年前曾听到过一首《莫妮卡》，这是一首经常用于迪斯科蹦蹦中的歌曲，在嘈杂亢奋的暗夜里，这是一首点燃激情的火把。也是一首在我青春岁月里埋伏的一首歌曲，那时候并不知道是谁演唱的歌曲。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给哥哥带来好运的歌曲。从这首歌开始，哥哥星途坦荡，光芒万丈，照耀整个华语星空。

九十年代初，我在朝阳念书，那时候，流行的是台湾的一些歌手的磁带，小虎队、童安格、潘美辰、苏芮、姜育恒、张镐哲、孟庭苇等等。你已经告别歌坛，只是我还没有听过一首哥哥的歌曲。大概是年的那个寒假，我从朋友李喜辉那听到了你《89年告别演唱会》盒带，立刻被你的声音迷住，电光火石，立刻在我心里产生共鸣。盒带里的歌词本很精致，里面的歌词更是非常棒。那是李喜辉在外地念书的哥哥带回来的磁带，我们这个城市还没有流行这盘磁带，还没有被你的声音打动过。这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盘磁带，我们在他家的门房里反复地播放，百听不厌。看见我对那盘磁带爱不释手，李喜辉大方地将那盘磁带送给我听。我说我翻录一盘，但私心作怪，始终也没有翻录，我想保留这盘原声带。后来这盘磁带一直留在我身边。或许李喜辉已经忘了他曾有过一盘这样的盒带，我一直也没有想起要还给他。

那天，我儿子翻橱倒柜，发现这几本磁带。

他说：爸爸，这是什么啊？

我说：这是磁带，很多年前没有光盘人们便听这个。

他说：那怎么听啊？我听听。

我说：那得用录音机，现在已经看不到录音机了。

我一直珍藏的磁带还有几年后李喜辉送我的朱哲琴的《阿姐鼓》。我还有一盘自己买的《宠爱张国荣》。另外两盘磁带是我在美国休斯顿定居的文志哥留下的英文版的《欧美金曲》和迈克尔·杰克逊的磁带，这是对我影响非常大的五盘磁带。我曾经非常喜欢的张蔷的盒带一盘也没有留下。

这是我仅有的五盘磁带。儿子那天觉得这个小小的盒子很神奇，他不停地把玩，一下小心将磁带黑条抻出来，他将磁条无限制地抻出来，拖着玩。

他说：真好玩。

我说：儿子，声音便藏在这个黑条里，如果将黑条弄坏，声音便出不来了。

那里面还藏着一个人的记忆。那是藏在岁月深处的一些声音，我大概已经十多年没有试听过，因为没有录音机了，更主要的原因是没有适合的环境和氛围。那不是忘记，那是更深的记起，因为很多音符或符号已经深深地刻印在生命里。

年结婚后，我有了自己的影碟机，买的第一盘光碟便是《张国荣89告别演唱会》完整版，第一次看到哥哥影像版的演唱会，但那些场景好像已经在我心里烂熟，哥哥就是我一个走失的朋友，多年后又回来了。那种默契在心里。

我觉得那时候的哥哥最像猫王ElvisPresley。许多年后，人们用与猫王相同的评价定义评价哥哥：不朽的传奇。

3

年的秋天，好像是在朝阳师专的图书阅览室，我看到一本电影杂志介绍哥哥的电影《阿飞正传》故事情节，当我看到那句经典台词：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我立刻被这句话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所打动，没想到多年后竟然一语成谶，哥哥真的成为那只大鸟。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记得当时我激动地将这个故事推荐给一个比较不错的同学看，他好像没有太在意，并没有什么共鸣反应。

这以后这只无脚大鸟也就成了我诗歌中的主要意象。多次出现在我的诗歌里，也就是在那一分钟，我记住了一个人和一句话。那时我也想我会像忘记那些流行一段时间的歌星一样，忘记那些不再流行的歌曲和他们。就像我昨天喜欢谭咏麟明天喜欢姜育恒一样，或许明天就会有另外的流行歌曲淹没昨天的所爱。但是你从来没有在我们这个城市流行过，像我这样在这个城市落寞着。你一直在我心中，很多的一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这一分钟会像一辈子那样长。

那时，学校每个周六都会组织放映一些影片，以港台的为主。只要与哥哥的名字有关的电影我都会去看，并且很早就会去抢座。好像看过《倩女幽魂》、《英雄本色》、《纵横四海》，哥哥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渐渐地丰满起来。那时候哥哥散发着青春的光芒，在影像中熠熠生光，有时候要遮盖掉发哥的光芒。

我想那就是一个人的青春期偶像吧！每个人的青春期都会有几个喜欢的偶像。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疯狂的追星族和粉丝，好像每个人在心里都默默地喜欢着几个歌星或影星。男孩子更喜欢周润发，女孩子们更是疯狂地搜集影星的不粘胶，那种淡淡的喜欢只是如空气一样，并没有重量。

我在别人的随身听里反复地听哥哥的告别演唱会。

4

那盘磁带里的歌曲在乡村时烂熟于我心。

我一直认为躲在声音世界的人是孤独的。

这很适合我在乡村教书时的心境和环境。

我的世界只有一个知音，在遥远的地方

我的很多夜晚都是哥哥陪着渡过的，那时学校英语组好像有一个双卡录音机，每天放学时向我的同学戴辉军老师借来，晚上独自备课或写作时放的最多的便是哥哥的磁带，以至于对那盘磁带里的每一首歌都能烂熟于心。我一直觉得那里面的每一首歌都是经典。

这些歌也是我日后在歌厅里K歌时的保留曲目,《Monica》、《风继续吹》、《千千阕歌》、《共同渡过》、《风再起时》、《当年情》，特别是《风继续吹》，每次听到哥哥哭泣停顿那段时，我的鼻子都会酸酸的。这首歌很适合我的声线，也适合我的人生曲线，因为我总是在不停地改变，一直在不停地与过去的生活告别。

曾有一个好哥们说，你不要总唱这首伤感的歌。

我说，我有很悲伤吗？我其实觉得这并不是一首很蚀骨伤感的歌，这是在我生命里流淌着的旋律。我一直觉得在世界的另一个方向的尽头，有一个灵魂在曾与我共鸣。

那时候，我的办公室墙上贴的便是一张被遗弃的张国荣的年历片，背景是纯蓝的，俯视的笑容，纯净，纯洁。那时候哥哥还没有勇敢地站出来表白自己的所爱倾向。生活在农历里的我们也不知道哥哥的更多信息，我们的学校那时候只有三张报纸。如果哥哥那时候表白了，在那个乡村中学，我是绝对不敢张贴这样的图片的。我那时只有两个偶像，现在仍然是，另外一个便是飞人迈克尔·乔丹，我有一张他飞身扣篮的画片，张贴在宿舍里。

那时，学校的课间操时都会放一些音乐，放音乐的是我的老师同事尹老师，他是一个老实巴交大气不敢出的老师，那时候已经不任课，专管一些电教的事情，课间操时他放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歌曲。世界一成不变。有一天，我跟他商量放一些钢琴曲或别的磁带。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他说怕校长会找他。我说没事，又不会犯什么政治错误。后来，我只放过一次钢琴曲，学生们的反响还可以。但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放过。我其实是想放一放张国荣的歌曲。在那个乡村，或许并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那时候学生们都在课前唱《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或《花心》什么的。

我那时候可能太不切实际，我是一个生活在别处的人。

我那时总是在学校那架破风琴上弹奏在那遥远的地方。

5

因为一直居住在乡下，我的生活闭塞如蛹。

我是在年到报社工作后，才有机会看到哥哥的《阿飞正传》，其实那里面的情节还潜伏在意识里，那些经典的台词还那么有震撼力。我第一次看到那只无脚的大脚在宿命里不停地飞。

哥哥在那里是一个符号也是灵魂。

我很喜欢王家卫营造的情调，喜欢哥哥在那里的表演。

后来，我买了一盘哥哥复出后的《红》，我感觉哥哥已经与我们的世界和行走的步伐太遥远了，他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哥哥了。

我还是最喜欢唱《风再起时》的哥哥，一身洁白。

年，愚人节第二天，报社的同事告诉我说张国荣跳楼自杀了，我说你别开国际玩笑了，小心我削你。他说是真的，要不你上网看看。那个时候，在我们那个小城，我们与网络还有很远的距离，想找一台上网的电脑很难，只好找一个有网络的哥们，让他上网搜一下，他很平静地说，是真的，我已经在网上看到了。

怎么会呢？我一直觉得真的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了。

我疑惑着，同时感觉到身体内有些什么正在失去。

虽然哥哥离我们那么远但是我一直觉得与你同在。

可是一旦你飞身化蝶而去世界真的就昏天暗地了。

接下来电视和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了哥哥的离开。

那时我手头上有许多份报纸，我将有关哥哥的消息和专题都剪辑下来，粘贴在一个剪辑本上，一段时间下来竟然有很厚的一本，我每天都在搜集着，一遍遍地感受哥哥离开这个世界的沉痛。

妻子说，你那么喜欢哥哥啊！

我无语。是的，这是一个与我毫不搭界的人，可又是一个曾经陪伴我那么多岁月的人！

那时候，我们的儿子正在孕育之中，预产期是6月。因为儿子到来带来的兴奋，哥哥的离去在我心里泛起的涟漪很快就平息了。我在我编辑的报纸的周末版上编辑了一期怀念哥哥的专版，并且为哥哥填了一首词《千千阕歌》。

频频回望那尘烟锁住的以往

辉煌仍是你共鸣的生命交响

斗转星移有谁在乎地久天长

弹指一挥间一刹那千年永渴逐放

蝶翩飞痛萦满我心房

天上人间繁花尽落此情永世珍藏

恋恋风尘才顿感生命的易殇

戏如人生美丽花开又结弥谎

夕阳山外山长亭短景风驿唱

伤在春深处隔年苏醒杨柳再飞霜

雁归来天幕写满诗行

惊断你追思的悠荡飞鸟在风雨中纵情唱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拥在浅浅我心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将深深寂寞照亮

都打动不了我心扉亦绝不可使风中承诺飞扬

啊山高水远忆长相

编辑完这期报纸后，我就离开了报社。

很多哥们为我送行，我唱的最多的是《千千阕歌》和《风继续吹》，但是一切都无法留住了，一切都像大河东流。

非典来了，我参与到抗击非典的队伍里。

从此在这个活着的世界再也没有愚人节。

6

流年似水。我是在年才有机会看到哥哥的《霸王别姬》。真的是很晚了。我曾在我居住的小城市找过这个影碟，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我想机缘不够吧！以后就没有强求去找。来朝阳后，新上了电信的宽带，在盘锦互联时空上，搜一下，便出来了，哥哥的表演绝对经典，丝丝入扣。不知道哥哥是在表演还是在演自己，我被哥哥再次打动了。

我想哥哥真的不曾离去，哥哥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活在他的影像里。如果想念，只需去影像里怀念，因为我们的爱来自影音，也终要归于影像，这是一种跨越时空的爱恋。就如我曾经那么痴迷于弘一法师和张爱玲的世界一样。我曾经天真地幻想，如果有人想拍弘一法师的电影，男主角的最佳选择就是哥哥。我在两个人命运的字里行间里读到他们有一颗相似的灵魂。

年4月1日，我一整天都沉浸在哥哥的音乐中。单位的领导到香港举行年中蒙俄国际汽车越野拉力赛香港推介会，我是多么希望此时此刻在香港，与哥哥的世界近距离接触。单位领导的电话一遍一遍地从香港打来，我想那个世界其实很近，就近在耳边。香港那里也在一直下雨，也在思绪绵绵地纪念一个人。

整个世界都在下雨吗？

现在，如果让我选择，我想说我最喜欢的还是哥哥在《纵横四海》、《倩女幽魂》和《阿飞正传》中的青春飞扬的形象，那里面有我青春记忆的沉淀。

我曾经给我的学生戴晋写过一句话：曾经与我的生命里靠的很近的人，在风起之后，又回到自己的生命轨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恒定的生命轨迹，当时空转变，每个人都会按着宿命的轨迹前行。但一切真的会像哥哥在歌中唱过的那样：活在你内心，分开也像共同渡过吗？

年，星空里陨落一颗恒星，我的世界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哥哥。

年，世界上新生一个生命，上天给我送来一个最可爱的儿子。

风再起时，默默地这心不再计较与奔驰。

风再起时，生活要继续下去，太阳每天都要照常升起。

风再起时，将来的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

（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