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能狂便少年狼王子与流民帅东宋4

2023/1/31 来源:不详

「来源:|黑江湖ID:heijianghu」

东宋世界第4届年度征文第5期第29篇主题征文

一事能狂便少年·狼王子与流民帅

◎楚狂著

第3组:狼

东宋的第个故事,每个都精彩……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等长篇作品。自年3月开始,正式举办东宋主题征文,聚集起上百位侠友,诞生优秀征文上百篇。第一届征文“金属罂粟”、第二届征文“秉烛夜游”、第三届征文“八十一城”圆满结束后,第四届征文“不周山城”正在火热进行中。

本次推出的是楚狂所著《一事能狂便少年·狼王子与流民帅》。

楚狂看东宋

东宋世界对武侠来说这是个新的起点,希望它能不断突破,一步一步地走进大众的视野,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让这个世界更鲜活。

楚狂写东宋

很久之前一名乞丐成长为侠客的构思便在脑海中徘徊,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土壤让其生长,是东宋世界给了我写作的冲动。夏海陆沉之前,北方连年地震,部落南迁,南北冲突骤起,故事此而起。

致谢:本文使用书法字“肆”,来自池大雅;题图来自版《海上牧云记》剧照,特此致谢,敬请支持。

一事能狂便少年

他也曾梦想成为一名豪侠。

赵甲望着眼前经过战火洗礼已是断壁残垣的沃野郡和长长的流民队伍,不由得对自己曾经的梦想啐出一口浓痰。

“你为何要成为武者?”老武者初次见到他时问,那时的他亲眼看到老人手提长刀在演武场上赢下一场比试,那可是在临安城,天子演武场下有无数双狂热的眼睛,声浪像一阵狂风越过他的头顶。

“我要成为大侠客,像花星野一样的大侠客,仗剑走天涯。”他天真地回答。

老人拭去额头的汗水,凛然一笑,“咱不是侠客,谁给咱钱咱替谁卖命。”他颠了颠手中沉甸甸的灰色羊皮钱袋,指了指台上的一名年轻人,“看到那个人没,他是龙虎张家的二公子,废物一个,下一场咱会输给他。”

赵甲不知道这样的人,后来怎么会加入花星野领导的北伐义军,为了金子,还是最终被天子所许的世家诱惑,或者这一次真的是为了琉璃戏子在世间传唱的侠义?

为此老人丢掉了性命,无数人丢掉了性命。

三天前,他从满是食腐鸦的死人堆里找到了老人的尸体,这得感谢那匹年老的青鬃马在主人附近徘徊,它算得上是赵甲的多年老友,他们一同陪伴老人走过很多地方,眼前破败的沃野郡成为了这一切的终点。

他在一棵老榆树下刨了一个很深的坑,抱起老人时却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很多,事实上他瘦弱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不像自己刚刚成年,身高六尺八,因为常年练刀,身体肌肉发达,轮廓明显,不只一次老人骂他是一头蠢牛,抱怨他练武资质平平,总也不得要领,糟蹋了如此健壮的身体。他无法想象,老武者这样瘦弱的人是如何在战场上挥舞起那柄五尺长的大刀的,他们从没有如此亲近过,老人教他练刀,却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徒弟。

“一个乞丐,身无分文还想拜师?”老武者发出嘲笑时露出黑黑的牙齿,发出阵阵恶臭,那是常年不离手的旱烟所致。“跟着咱,做咱的随从,饭管够,怎样?”

这条件对一个整日游荡在临安城的小乞丐来说已经足够丰厚,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整理老人的遗物时,赵甲才发现他一贫如洗,不难猜测他那些微薄的收入大都花在了大胸女人、烈酒和烟草上,留下的只有几枚五爪龙纹铜版,一根老烟锅、一柄长刀和一匹老掉牙的青鬃马,把它带离战场时还发现伤了一条腿。老人的刀也顿了,战争开始前他曾亲手为它打磨,吹发可断,老人不止一次嘲笑他凭磨刀的手艺可以养活自己。他不,成不了花星野那般的豪侠,也要成为老人般的武者,那是他的梦想。

赵甲犹豫再三,最后决定把同老人陪葬的长刀从坟坑里拿了出来,死人不必挥刀,他能把它打磨得像从前一样锋利。老人醉酒时不止一次许诺,“等我们赢得了北伐,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封地,就正式收你为徒,你将成为咱刀法的唯一传人。”有那么一段时间,赵甲整日梦到老武者被天子亲授三爪世家,拥有大片的土地和坚固的城池,他是这一切的唯一的继承者。

烈阳高照,大榆树的枯枝上停满了饱食的食腐鸦,不时发出凄惨的叫声,空气中蔓延着尸臭,耳边苍蝇更是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为了阻止气味的蔓延和食腐鸦的袭扰他得早点把老人埋葬,赵甲跪下拜了三拜,口中呢唸着“师父,一路走好。”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然后借助五尺长的顿刀开始埋填黄土,老武者的一生划上了句号。

“龙与爪,共天下。”

自从天子放出这句许诺,无数人奋身而起,为了名望,为了土地浴血而战,蛮族铁骑数年间便被各路世家义军击溃,接着又花了数十年的剑与血才换来了各大世家势力表面上的平衡。然而塞北又有成百上千新部族在大地动惊扰之下潮水般向南方涌来,如今,江北之境已然成为了江湖豪杰新的战场、新的机遇。

眼下赵甲却选择逃离这一切,加入了南下渡江的流民队伍。

战时他作为老武者的随从被留在了沃野郡又高又厚的城墙内,亲眼见证了豪侠的陨落,看到了战争之后的尸横遍野的惨状,他的梦破了,此刻只想念当乞丐时的临安城。

那是他日日魂牵梦绕的地方,它有着壮观坚固的城池,城内巷子和水道相辅相成,他能对城里的两条巷子或者水道之间的捷径如数家珍。

铜锣巷上商铺林立,绫罗绸缎、珠宝瓷器,酒肆小吃,应有尽有,偶尔还会有琉璃戏子沿街搭台卖艺,只要他们出现便会成为铜锣巷最拥堵、最热闹的时刻,当然也会成为乞丐和小偷们的节日,当他还是孩童时便发现人们在高兴的时候最容放松警惕和慷慨解囊。

花衣巷永远弥漫着让人眩晕的劣质香水气味,巡着气味就可以找到那些打扮花枝招展的老姑娘们,三枚五爪龙纹铜板他们就会把你拽进身后的阁楼。如果嫌她们粗俗可以花一枚金龙纹雇一艘小船到湖中央,那里停有几艘又大又华贵的花船,赵甲从没有见过它们的灯在晚上熄灭过,传言那里的姑娘们个个貌美如花,能文善舞,在那里可不是一枚金龙纹就能搞定的了,有人一晚上便能倾家荡产。

当然,最吸引他的当属宫门外广场上的天子演武场,当年天子为了更快的兑现“龙与爪,共天下”的承诺,谁若能在演武场上连续赢得五场比试,便会亲授“三爪世家”,还有跟随军队征战才能获得的封地。豪侠花星野在演武场上十日不败,一时传为佳话,至于为什么这样的豪侠没有被天子授予“世家”,赵甲和很多人一样不知道答案。

“天子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卑鄙小人,花将军比他强似百倍,等我们平定北境,哼...”不止一次赵甲似乎能从老人呢唸的醉话中找到些许端倪,可是他的脑袋蠢似牛,找不到更多证据,除了花星野,老人看谁都不顺眼。

如今南境再也没有能够分封的土地,天子也鲜少出现在演武场,不过依然打消不了江湖武者在演武场上一较高下的热情。也许我能在演武场上赢下几场胜利,赵甲想,如今的他又高又壮,手中的刀又长又锋利,也许他会获得某位世家老爷的青睐,在他厅堂拥有食客的席位,这样他便不会为此后的生计发愁啦。

同他一路南下的有曾属于小姓世家的随从,有信奉无名之门的铁匠和马倌,有随军的洗衣老妇,也有自称琉璃戏子的风尘女子,更多的则是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可怜山民想去南方过太平日子,一路上跟随他们的流民队伍越来越长。

入夜之后,原野上篝火四起,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又紧张兮兮地守在篝火旁,战乱没有夺取他们的性命,黑暗却会,因为数尺外的黑夜处处充满了危机让他们寸步不敢离开。自从极北之地连年发生地动,各个部落的蛮族像潮水一般涌向南境,伴随他们的还有野兽,尤其是狼群,它们竟能与流浪在断壁残垣中的恶狗达成同盟,成为流民队伍中马匪和蛮族之外最大的敌人。

起初流民队伍在夜间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涌动的火龙,顺着官道排成一条蜿蜒的长线,每人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少的可怜的财产,各自为战。随着狼群不停的袭扰,有人开始受伤或者失踪,赵甲不得不出面组织让队伍在夜间围成了一个大圈,老人、妇孺和伤者在中间,青壮之士则三五人一组守在外围,这样安排难免会有人提出异议,这时就需要拳头说话了,这方面又高又壮的他有着天生的优势,他和队伍中的外号“山鼠”的世家随从和随军铁匠学徒二牛达成同盟,共同负责起流民队伍的安全,成为了队伍的领头人。

然而危险却仍在黑暗中四处涌动,远处头狼的嚎叫像极了战场上冲锋的号角,令他头皮发麻,神经紧张,即便在梦中也能感知到周围的狼群在黑暗中伺机而发。

“大块头,快醒醒。”山鼠把他从恶梦中摇醒,他真名赵甲记不清了,自从铁匠二牛形象地给他起了“山鼠”这个外号,便被传开了。他自称曾是千山马家某位大人物的随从,那位大人物同老武者一样在大战中未能幸存。

清醒之后,骚动的声音从不远方传来,惊悚瞬间席卷全身,“狼来了?”

“是马匪,他们人很多,我们被包围啦。”

“马匪?”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逃溃四散的败军,他们中许多人因为对世家盟军的无情化为了仇恨,成为了山间土匪,老人曾在花将军帐下任职,赵甲伴在左右见过许多军中头领,也许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带我去。”背地里他一直在偷偷练习发布命令,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为队伍的领头人,他要为所有人负责。

夜色中可见不远处游动的火火把已把他们团团围住,赵甲匆匆给青鬃马装上马鞍打算驭其赶往骚乱的中心,可是它仿佛也感知到了危险,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完全失去了往日老武者在背上的雄风,他不得不下马挤入人群。

只见一名马匪骑在马上正在戏弄一个小男孩,他对男孩有印象,大概十一二岁样子,一身粗布烂衣,蓬头垢面,看不清真实面目,身后一直背着一坨暗红色锦缎织就的包裹,沉甸甸地坠在肩上,时刻像防贼一样防着其他人在流民队伍中穿梭,难免引起歹人的注意。

“小贼,包裹里装的啥宝贝,让俺们开开眼。”光从浓重的口音就不难辨别,马匪头目是地道的塞外汉子,发髻被夜风打乱,在头上四散开来,脸部虽然被麻布藏住了口鼻,仍然能给人以粗犷狰狞的感觉。

“你才是贼,这些都是没人要的宝贝。”男孩似乎意识到了说错了话,马上补充道,“你...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宝贝?”马匪头目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塞外狼沙里飞对所有宝贝都感兴趣。”说完他挥刀一挑,在男孩背上包裹撕开一道口子,接着一堆书籍和一叠羊皮纸随风散了一地。

自称塞外狼沙里飞的马匪头领,在马背上伸刀刺穿一张羊皮纸拿到眼前,“他奶奶的,这就是你说的宝贝?臭小子,你耍我是不是。”

男孩哭了,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蹲下小心翼翼地收拾起马匪带来的混乱,“我说了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马匪头目像是受到了羞辱,收刀扬起马鞭便要对男孩施虐。赵甲挺身而出,伸手接过马鞭,可惜他出手慢了半拍,鞭尾扫到了脸颊,麻木过后,疼痛四散开来,鲜血随之涌出,然而他却不敢松手,与马上人暗自较劲,他自认力气过人,显然马上之人也不甘示弱。

片刻之后,马匹嘶吼一生,轰然倒地,马匪头目飞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又站了起来,不禁赞赏,“好气力!”他再次提起长刀,试问道:“不知刀法如何?”

人群四散开来,赵甲使出老武者常年让他练习的那几招“劈”、“砍”、“扎”、“推”、“扫”,一板一眼的见招拆招,竟和马匪打的有来有回,一时间长刀在他手中兵乓作响,火光四溅,不一会儿赵甲开始感觉到虎口发麻,但他使刀的手法却越来越顺畅,很快便感觉手腕与刀融为了一体,相反他发现马匪的招式慢了下来,漏洞百出。

“停!停!停!”马匪头目在关键时刻矢口叫停,“他奶奶的,这什么刀法,咋越打越快,想累死老子,不打不打了,识相的叫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交上来,老子懒得让兄弟们动手。”

“这位好汉。”赵甲大口喘着气,仍不忘行礼,“花将军战败,北方蛮族势必卷土重来对我们这些随军之人赶尽杀绝,此刻我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想借道回渡江而已,希望好汉成全。”

“他奶奶的,手无寸铁?你手里拿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们的项上人头有多值钱,老子只是不想破了马匪的规矩,不愿借着夜色围杀你们,不过你们也不好让兄弟们空手而归,对不对?”

马匪头目一席话让赵甲亚无言,马匪人多势众,他们的确不是对手,若想趁着夜色偷袭,他们一定损失惨重,只是谁会要流民的人头?

“狼……”马匪中一人发出恐惧的嘶吼,“老……老大,狼群来啦,快看……”

一时间群狼的嚎叫声伴随着风沙从四面八方刮来,更远处无数光点在草丛中闪烁,那是恶狼们的眼睛,狼群不知在何时形成了一张更大包围圈。

“他娘的,真晦气,让兄弟们集合,拿好手中的火把,随我一起冲出狼群包围圈,要快……”马匪头目吩咐完,翻身上马,对赵甲道;“看你也是一条汉子,如果你们能抗过狼群的袭扰,不要再往南走,来找我,爷爷赏你饭吃,他们比狼群更可怕?”

“他们是谁?”赵甲反问。

然而马匪却已冲开人群,呼号着消失在黑夜中,奇怪的是,马匪消失后不久狼群也随之安静下来,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赵甲不敢大意,让山鼠和二牛组织起守夜队伍。

夜深了,篝火在不远处吐着火舌,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借着火光赵甲小心翼翼地用油石擦拭着手中长刀,“再快的刀也不如勤快的双手,因为快刀会顿,勤快的双手能让它锋利如新。”老人的话在耳边徘徊,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老人让他不停练习的挥刀动作并不是敷衍。

“好漂亮的刀。”男孩悄悄坐到他身旁,“我可以看看吗?”

赵甲把刀递给男孩,“小心!”他的话慢了半拍,男孩的手指已经触到了锋刃,鲜血瞬间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它好锋利!”男孩赞叹,把受伤的手指放在嘴里吸吮,继续端详手中长刀,“看这里!”男孩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向刀身吐了口带血的口水然后用手肘上的衣襟仔细擦拭起来,欣喜地向赵甲指出刀身上的花纹,“这把刀是由西域精钢用秘法制成,刀锋的硬度和刀身的韧性能够达到最完美的平衡,是把少见的宝刀。它叫什么名字?”

“宝刀?名字?”这些他从没听老人提起过,“你怎么会懂这些,事实上这不是我的刀。”他实话实说,“它真正的主人已经用不上他了。”

“男孩拍打身边厚实的包裹。”现在它已由一块烂布取代,“它们告诉我的。”

“你识字?”赵甲颠了颠用烂布包裹的书袋,“你为何背着这么多书?”

“它们也不是我的书,它们的主人也已经用不上它们啦,你选择刀,可对我来说它们才是真正的宝贝!”男孩诚恳地盯住他被鞭子抽烂的脸,“今天谢谢你,还疼吗,大英雄!”

赵甲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已经在结痂的伤口,“不过挨了一鞭子,称得上英雄的人都死在了战场上。”赵甲苦笑回答,不由得想起,战败之后恐怕也没人再愿意自称豪侠,轻易出头做英雄了,现实摆在面前,世人公认的大英雄花星野,从江湖上征募十万豪杰组建北伐义军,渡江之后赢得大大小小无数场战争,一时间风光无限,眼看北境和平就在眼前,一场失败却断送了一切,成也英雄败也英雄,无数尸骨就这样成为了他被世人传颂的垫脚石。

“拔刀相助便是英雄!”男孩争辩,“说不定你将来也会成为花星野那样的大侠客。”

才不!他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摇头道,“看看周围的流民,做他那样的大英雄代价未免太大,做个小人物能苟活于世已属不易,我叫赵甲,你呢?”他问。

“我叫拓……拓……”男孩目光闪躲,对自己姓名似有保留。

“托托?这是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一连串的问题令男孩耳红面赤,低首搔耳。

“他们……他们应该在很远的地方。”也许早已不在了,赵甲责备自己不该如此无礼,北境数十年的战乱,早已是生灵涂炭,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也许托托和自己一样生而为乞,更不幸的是他连自己的姓氏都丢了,而自己来此地的原因不也正是那位已死的大英雄决心结束这一切,可恶,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你有一个高贵的姓氏,没有自己的名号吗?”男孩问。

“高贵?名号?”赵甲挠了挠自己鸡窝般的乱发。

“你与当今天子同姓,大英雄都有自己的名号,比如‘君子剑’‘夺命刀’。”

“‘疤面刀客’怎么样?赵家虽是五爪金龙的第一世家,可与我无缘,我是自幼便是临安城铜锣巷的乞丐,是这把刀的主人收留了我,给我饭吃,教我刀法,让我常伴左右。”

男孩嗤笑出声音,摇了摇头,“像个坏蛋才会用的名号,这把刀的主人应该是你师父吧?”

赵甲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嫌我身份低微,从没在外人面前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醉酒时他会高声大喊,“乖徒儿,再去给为师打壶酒来。”他却无法对眼前的男孩讲出口。“没什么!”他最终回答。

“真是个怪人,他的刀法一定更厉害,他人呢,我也可以跟他学刀吗?”

赵甲沉默片刻,“他死了,我把他埋在战场附近一棵大榆树下。”老人讨厌干燥和烈日,更喜气候温润的南方,讽刺的是他最终躺在了北方干燥的土壤里永眠,他的“乖徒儿”能做的只是帮他避开烈日。

“你想学刀?”

“嗯!”男孩诚挚地点头。

赵甲摊开双手,让他看手掌因常年挥刀结下厚厚的茧,“我只学了最简单的几招,若你不怕吃苦,我可以教你!”

“好啊!”男孩欣喜,立即跪地叩首,“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赵甲无奈一笑,把手中油石扔给男孩,又把长刀递给他,“先从学习磨刀开始,记住,再快的刀也不如勤快的双手,因为快刀会顿,勤快的双手能让它锋利如新!”

竖日一早,狂沙四起,遮天蔽日,灰色的天空带来灰色的消息,昨晚他派山鼠和二牛去打探消息,此刻两人灰头土脸的出现在他面前。

“二皇子下令,败军凡是不投靠世家联盟之人格杀勿论。”山鼠眼中透着绝望,“一颗人头奖励一枚金龙纹。”

“他们在山江城集结。”铁匠啐了一口表示不满,“试图再与蛮族联军决一死战。”

“他们明明……”赵甲痛心疾首,愤怒地对着身后树干狠狠打了一拳,他们明明可以早点出兵相助,蛮族松散的联盟早已到达极限,然而世家盟军却选择眼睁睁的看着十万豪杰覆灭。

“二皇子在军营外搭起了演武场。”山鼠补充道,“凡是追随过花将军的败军必须上场比试,以此证明忠心和此后军中职务,拒绝上台则按叛逆论处,会被绑在演武场下的一排排木棍上活活饿死。”

“他还真是有样学样”,赵甲感慨,“天子用演武场笼络人心收复神州失地,二皇子呢,以命相逼为其效力。”

“有人传言他是骗子。”铁匠同样愤愤不平,“他在临安城是个彬彬有礼待人宽厚地潇洒公子,由此骗得天子信任获得了世家联盟的统兵之权。”

“不,这次世家联盟的盟主是龙虎张家,由皇后的亲哥哥张雄统领,二皇子不过是被天子派来的监军。”托托在藏在赵甲身后发言。

“外甥和舅舅,还不都他娘是一锅粥。”铁匠的目光在男孩身上停留了一会,神情变得警觉起来,他在临安城的铁匠铺做了八年学徒,自幼便对天子和世家的故事如数家珍,自认是这方面的专家,今天却让一个毛头小子指出了错误。“小子,你知道是不是有点多,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二皇子派来的奸细,是不是打算用俺们的脑袋换金龙纹?”

“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男孩被铁匠的质问吓到了,紧紧藏在赵甲身后。

“我们要把他留在身边吗,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儿。”山鼠像动物一般凑近男孩嗅了嗅,“嗯,是恐惧、还有危险、还有一丝狼……”

“有没有山鼠味儿。”铁匠在旁边忽然又变为笑嘻嘻地憨厚脸,“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和你还有几分相似哩。”

山鼠若有所思地又打量片刻,笑嘻嘻道,“你这么说还真他娘像,说不定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再次看向托托时,面目却又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再插嘴小心给你俩耳刮子。”

“动手之前记得征求我的意见。”赵甲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他叫托托,从今天起跟我学刀。”

“啊哈,恭喜你,拜了位好师父。”山鼠调侃,“你这位师父的磨刀术天下无双,每天睡觉前都要磨他那把破刀,到了临安城你们可以开个磨刀铺子,凭他的手艺很多世家老爷和江湖骚客会光顾的,养活你完全没问题。”

“够了。”赵甲大吼,他有时很真恨不得缝上山鼠那张恶毒的嘴,真不明白他是如何成为千山马家那位大人物随从的,“我们必须马上把消息告诉大家,昨晚马匪说的不错,再往南走有比狼更可怕的东西,得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去是留。”

“可咱们不是军人,咱们不过是些工匠、随从和逃难的山民。”铁匠反驳。

“每颗人头一块金龙纹。”山鼠强调,“死人头可不会说自己是干啥的。”

铁匠摸了摸脑袋,一副不愿与它分离的样子,“有道理,我们要去为二皇子效力吗?”

“不!”赵甲说出心里话,“世家联盟眼睁睁看着江湖义军全军覆没,他们明明可以出手相救,却选择隔岸观火,我不会为这样的军队效力!”

“你的脑袋是榆木做的吗,山江城是我们南下的隘口,他们不放行我们怎么过去?”山鼠质问。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世家大军横在前方,他们无法通过。

“还有一条路。”托托打开烂布包裹,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羊皮纸绘就的地图,“你们看,我们目前在在这里。”他用手指向几个小山包的位置,“我们可以走进阴木林,翻过孤坟岭,再穿过流沙沼泽,就可以甩开大军渡江啦。”

几人听完面面相觑,山鼠提出疑问,“这条路听起来不怎么吉利!”

“那是连蛮族都不愿走的不祥之路,听说那里埋着很多冤魂,是不毛之地,阴木林全是死树,孤坟岭夜晚鬼火重重,流沙沼泽更可怕了,那里的流沙会吃人,人一旦走进去就出不来啦。”铁匠讲的绘声绘色,恐惧的气息在周围蔓延,不由得令赵甲皮肤变掠过一阵寒意,汗毛直竖。

赵甲曾经听老武者讲述孤坟岭的故事,那是几十年前另一场北伐之战,也是一场江湖人发起的与蛮族征战,双方死伤惨重,却都遭到了来自后方的背叛,最终双方在孤坟岭几乎消耗殆尽,传言那片土地像受到了诅咒一般寸草不生,在地图上被称为“死地”。

自从天子重返皇宫以来,以“龙与爪,共天下”的口号释放权力,形成今天世家林立互相制衡的局面,总有侠义豪杰不愿成为官家爪牙,几代天子在与北蛮长达百年的战争中屡屡陷害忠良事迹为他们所不耻,他们更向往自己在江湖上闯荡迎来的尊重,可世家势力一旦形成便坚若磐石,行走江湖的侠客便成为了异类。

老人从未自称侠客,他浪荡一生,不止一次放弃在演武场上成为天子亲赐世家的机会,最终却因为豪侠花星野的振臂一呼,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北伐义军,直至奋战而死,赵甲认为这样的人称得上被琉璃戏子传颂的“侠义之士”。如今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他不禁发出疑问,一次次的北伐之战难道是天子故意送侠士们去死?他不懂政治,更不懂天子,只知道无数称得上英雄豪杰的江湖义士明知九死一生却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义无返回顾地走上收复神州失地的战场!

托托用稚嫩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穿过流沙沼泽还有一线生机,若去投靠二皇子,我们的脑袋在路上就有可能被拿去换赏金,更别提还要挨个上演武场啦。”

“闭嘴,小鬼。”铁匠变得急躁起来,“没人征求你的意见,俺们怎么知道你手中的破羊皮纸对不对,说不定马匪就藏在阴木林里,等着俺们送脑袋哩?”

“才不会,这是花将军的行军图,不会有错。”此言一出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托托才胆怯地接着说,“反正……反正他也用不上了!”

“原来是个小贼。”山鼠小眼睛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托托,“花将军的行军图怎会在你手里?”

“捡的,这些都是。”托托摊开包裹,书籍和羊皮纸散落一地,“这里还有一份,是他为赢得北伐后分封世家领地绘就的地图,都是我在花将军行营废墟上捡来的。”

赵甲更加惊讶了,接过地图开始用目光搜寻起来,片刻后停留在图纸上指甲大的一个角落里,上面有他和老人在闲暇之余设计好的家徽——两把和他手上形状形同长刀交叉而成的形状。

“僭越,僭越,这是僭越。”山鼠抢过地图发出一连串的质疑,“他有什么资格分封领地。”

“自己打下的土地山河,自己来分有什么过错。”铁匠反驳,“天子一无粮草,二无人马,全靠花将军一人斡旋筹措,凭什么不能分!”

“他打的旗号是收复神州、收复神州,骗子、骗子,大家都被他骗啦!”山鼠言语透出失落与抓狂,“他……他这是想自立为王。”

“花将军为啥不能为王?”

“傻瓜,他拿我们当枪使,利用江湖上侠义之士的报国之心,干他自己的事!”

“天子不也是干自己的事!”

“你……你……岂有此理!”

赵甲怔怔地呆在原地,任铁匠和山鼠在一旁争辩,想到老武者与自己差一点就拥有了自己的封地,想到闻名天下,大公无私的大英雄花星野也有僭越之心,继而发出一阵鄙夷地惨笑,十万豪杰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步棋。

不,我不要再成为别人棋子,他下定决心,回家,回到那个另他梦魂牵绕的城市——临安城,即便再次沦为乞丐。

傍晚时分,赵甲召集了流民队伍中的青壮之士,向他们坦诚目前的处境,拿出了托托那张地图,发出警告:“这上面是花将军打算胜利之后给他的将士们分封的土地图,他证明我们是一帮反贼,也许因为的它我们身后的世家联军才会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十万大军覆灭。如果大家不想再冒险南下,现在就去二皇子的演武场上证明自己忠心,为其效力是更好的选择,继续跟着我们只会更危险!”

第二天一早,赵甲发现很多人离开了营地,山鼠也在其中,二牛鼻青脸肿的出现在了他身旁,“俺早就说贼眉鼠眼肯定没有好心眼,他把年轻些的兄弟全带走了,我阻止,他还带头打我。”

“走的都是些有身份小姓世家子弟,他们在南方有人挂念,投靠二皇子还有一线生机。”赵甲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不定还能因为抗击蛮族立下军功。”

“呸!”二牛嗤之以鼻,“咱们说好的生死以共呢,我看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猜他才不是什么大人物的随从。”

“为什么?”

“随从的嘴巴都很干净,山鼠嘴里吐出的话又尖酸又刻薄,说话时总是昂着头,感觉他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大家伙儿,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逃兵?”

“胡说。”赵甲反驳,“花将军手下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虽然他心中也有几分动摇,“是我们让他自己做的选择。”他看了看身边剩下的老弱病残,又面色沉重地解释道,“也许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比我们更大。”

几天后,他们在托托的带领下,走进了藏在一片山丘后面的阴木林,阴木林里全是歪扭七八的死树,当他们进入时躲在树梢上的食腐鸦受到了侵扰,一边发出凄惨的叫声一边集群起飞,经过风沙阻挡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暗了,地上的影子像鬼魂一样游动,赵甲可以嗅到恐惧气息在队伍中蔓延。

夜晚他决定让队伍在阴木林边缘的孤坟岭山脚休息,这片地方背靠光秃秃的山脊,面对鬼影憧憧的黑暗密林,易守难攻,算得上完美的营地。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孤坟岭上偶尔泛出的幽兰色鬼火,更远处不时会传来几声的狼嚎,每当他们叫时树上的栖息食腐鸦像是受到了惊扰,此起彼伏地发出一阵惨叫。

赵甲想起年少时在临安城铜锣巷看的一出琉璃戏,传言那是传奇戏子阿甲阿乙亲自创作流传下来为数不多的戏曲之一。戏中讲英雄们在战场上死亡后魂魄并不会离开,他们会在战场上徘徊,直到飘渺山上的仙子下至凡间,超度他们去极乐世界。

他在心中默念,不知道那些星星点点的鬼火是不是前辈们的英魂,愿他们能保佑我们顺利穿过流沙沼泽。

深夜,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孤坟岭的方向传来,彻底惊醒了阴木林中的食腐鸦,它们成群飞起,在天空中盘旋,遮住了本就稀疏的月光,在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

“会不会是鬼魂?”托托紧紧攥住赵甲的衣角,胆怯地说,“书上说……书上说,人死之后……”

“闭嘴。”铁匠打断了小孩的胡言乱语,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世上哪有鬼怪,那些都是骗小孩的把戏。”

惨叫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变得更清晰了,是人的声音。

“救……救命,鬼啊,有鬼!”

声音在空荡荡的孤坟岭上回荡,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真的有鬼!”托托手握的更紧了。

“不要怕,像是人的求救声。”赵甲鼓起勇气,对铁匠说,“叫上两人,我们去看看。”

二牛迟疑片刻,在队伍中叫上两名胆大的山民,尾随赵甲前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托托丢掉包裹,随手捡起一根扭曲木棍也要上前。

“你不怕了?”铁匠问。

“我也是男人,师父在哪,我就在哪。”托托挺胸,倔强地回答。

随着距离的靠近,惨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几近癫狂,最终他们在孤坟岭的一个山坳处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人影。

“会不会真的是鬼?”铁匠的声音发出颤抖。

赵甲坦然一笑,“沃野一战我们埋了多少死人,如果他们都变成鬼,我们身后不知要跟着多少魂魄,要随着咱们渡江南下回家哩。”说完他看到铁匠和两个山民脸色更难看了。“别怕,我猜他是人。”

赵甲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往声音的方向扔去。

“鬼……鬼,不要杀我,我有的是金子,土地,世家称谓,要什么都行,放过我吧,要什么都行。”人影朝着石子发出的声音乞求。

赵甲此刻已经确定他是人—一名年轻人,并且受到了刺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亮出身份,“这位兄弟,莫怕,我们是借道此地的路人,不是鬼。”

“路人?”只见那人,拨开乱发,在月光下露出狐疑的目光,待他们走近时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赵甲的衣领,“骗子,骗子,你们杀了我的护卫,一定是你们杀了我的护卫,还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还有那个臭道士,他们一定和你们是一伙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魂,是你们对不对,一直是你们在装神弄鬼对不对?”

年轻人的胡言乱语让赵甲不知如何回答。

“这位兄弟,俺们真的只是路人,听着你的惨叫声才找到的你。”二牛看到是人,胆子也放开了,挡在前回答道。

“路人?路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死地’吗?”年轻人眼中仍充满警觉与怀疑。

“当然知道。”铁匠回答,“俺们是南下的流民,想回南方过太平日子。”

年轻人的眼珠子转了转,“那就是叛贼,你们知不知道二皇子在山江城在收复叛军,你们宁愿穿过‘死地’也不前去效力。”

“一颗人头一枚金龙纹。”铁匠回答,“俺们都是些老弱病残,怕是见不到二皇子殿下脑袋就会变成一枚枚金龙纹啦。”

年轻人像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拢了拢散开的发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早说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他们偏不信,什么流沙吃人,都是障眼法,我就知道这条路上一定藏着叛贼,他们偏不信。”年轻人双目一瞪,露出威严,“我的护卫们去哪了,你们使了什么障眼法把他们变没了,快说,现在把他们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这位兄弟。”赵甲拱了拱手道,“你说的什么我们听不懂,我们确实是循着声音过来的。”

“哼,狡辩。”年轻人提起手中金光闪闪的宝剑,指向赵甲狠狠道,“我要把你们都杀光,胆敢戏弄本……”

“公子!”赵甲背后传来陌生的声音,回头望去,却见是一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牛鼻子老道,老道身后牵着一头青驴,驴上坐着一名和托托差不多年纪的道童。

“误会啦,误会啦。”牛鼻子老道凑近后连忙对着年轻人道歉,“公子误会啦,在下飘渺山无名小道,下山游历,途经此地,发现阴气颇重,想来此地必埋有万人未寒之尸骨才能形成万木俱灰之“死地”,小道久在山上修行,不知修为有无长进,见此奇观难免手头发痒,又有师姐在场指点,想小试牛刀尔。怎耐此地阴郁之气已成气候,小道花了三天三夜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将亡魂超度殆尽。不想此时公子路过此地,惊扰了超度中的魂魄,所以……”

“所以,是你让沙子吃了我的护卫?”年轻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臭道士,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傻子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呸。”骑在驴上的道童发话了,“你明知道流沙沼泽会吃人,不顾手下的阻挡偏偏要过去,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救你,白白耗费了多少功力。”

“师姐。”老道士打断了女孩的话,“师父说过,救人一命……”

“哼。”女孩撅起嘴巴,“世间要救的人何止千万,你为何不去做个豪侠,为天下苍生立命,老实说你是不是下山久了,贪恋俗世,不想回去了,才自散功力救他。”

“师姐,我知错了。”老道士恭敬地躬身认错。

赵甲和其他人同样露出惊讶神色,那老道的年纪都能做道童的爷爷了,却叫她师姐!

“喂。”年轻人无法忍受别人把他当作空气,“你们故弄什么玄虚,把我的护卫还给我,你们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个个……”

“无量天尊。”老道士又恭敬地向年轻人举了个躬,“此地亡魂皆因背叛而战死,心存怨念,魂魄不愿散去,小道只能施法强行超度,他们出现时,正直小道施法的关键时刻,恶鬼怨气冲天,全撒在你们身上了,此刻他们怕已经沉入流沙,与恶鬼们同行啦。”

“什么?你们……你们杀了他们?”年轻人面露惧色,“你们可知他们家世,你们可知我是谁?”

老道士不理会年轻人的质问,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都怪小道道行太浅,学艺不精,罪过,罪过,都是我的罪过……”

“你道什么歉!”女童在驴背上伸了个懒腰,拖着胖乎乎的身体艰难地翻下驴背,“你明明救了他的命,他还不知好歹。”她走到披肩散发的年轻面前仔细打量一番,“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算啦。”

“师姐,万万不可,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是我凡心未泯,动了恻隐之心,白白搭上了数十年的修行,我知道师姐心疼我,也许……也许……”老道士说着说着眼中浸出了泪水,“也许这一世我注定完成不了修行。”

女童背过身去,长长叹了口气,“你呀,还是心肠太软。”

“装神弄鬼,你们当我是空气吗。”年轻人涨红了脸,像是受到了极大羞辱,“吾乃当今天子嫡子赵桐。”

“二皇子?”铁匠和托托异口同声道。

二皇子挺胸提剑,面露凶相,“你们意图谋杀本皇子,罪该万死,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他的剑在冲着老道士左突右进,却见老道士身形轻盈,左右闪躲,二皇子怎么也刺不到,最后气急败坏地把长剑仍在一边,发出诅咒,“你们胆敢戏弄本皇子,罪该万死,我不会放过你们。”

忽然间,赵甲感到脚下震动,俯下身子片听到地上马蹄声渐进,抬头望见远处群鸦飞起,不久便看到大批金甲骑士出现在山头,估计人数在百人之上。

“御林卫在此,谁敢动二皇子!”自称御林卫的将士带领金甲骑士们停在不远处高岗之上,扬刀立马道,“山野村夫,胆敢挟持二皇子,给我拿下。”

“杀……杀……”二皇子歇斯底里地发出嘶吼,“把他们统统杀光。”

上百名御林卫团团把他们围住,在黑夜中扬起漫天黄沙,二皇子趁机想跳上一名御林卫的马背,被托托一把拉住,“不能放他走,他走了我们就死定啦。”

赵甲顺势夺下二皇子兵器,把他和小道童一起围在了众人中间。“我们不是坏人,请二皇子留条生路。”他在试图辩解。

“他们用妖术杀光了我的护卫。”二皇子隔着人墙大吼下令,“杀光他们。”

说话间,赵甲身旁的一同前来的流民被马上长枪挑翻在地,身受重伤。

“不!”赵甲痛心嘶吼,“不要伤人。”他一只手挥舞长刀,另一只手护住伤者。

然而,骑兵们的包围圈却因二皇子的命令越来越紧。

不远处一声长啸惊扰了马匹,扰乱了御林卫的队形。

“是狼群。”有人发出警告,尾音伴随着一声惨叫。

狼群混入了御林卫马队之中开始袭击,成千上万只野狼从四面八方涌来,御林卫很快被冲散了队形,马匹的惊鸣与人的惨叫声从黄色尘雾中传来。

突然,一匹灰色巨狼呲牙咧嘴地出现在赵甲前方,赵甲本能地护住托托,提刀上前。托托却阻止了他,伸出手让巨狼靠前。

巨狼嗅了嗅,收起獠牙,塌下耳朵,躬下身子接受托托的安抚,托托抱着巨狼把头埋入它的耳朵,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巨狼舔了舔托托的脸颊,回过身子,仰天长吼,像是在下命令一般,然后冲入混乱的马群。不一会儿功夫,狼群与御林卫的较量便结束了,双方各有死伤,御林卫显然更多一些,剩下的落荒而逃。

狼群也随之四散而去,巨狼重新回到托托身边,它受了伤,但不严重,皮毛上全身对方的血迹。

“你……你养的?”赵甲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是好朋友,我叫他阿灵。”

“狼灵?”旁边的小道童呢唸道。

“是阿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它一直在身边保护我。”托托从口袋中掏出一块肉干,拍拍了拍巨狼的鼻子,接到命令它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别走……别走……”二皇子试图挤出众人的包围圈,却只能做无谓的挣扎,眼睁睁看着前来搭救自己的御林卫被狼群驱赶,消失在黑夜之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最终他放弃了抵抗,瘫坐在了沙地上,“一个能驱鬼,一个会驭狼,我是在做梦吗?”

赵甲不由地望向此刻正被道童缠住问问题的托托,他此刻也有同样的疑问。

“这些狼一直跟着你?”道童问。

托托耸耸肩膀,“它们受阿灵的统领,不归我管。”

道童把托托拉到一旁,很感兴趣地对着托托的身体左点点右摸摸,问道,“你说你是哪里人来着?”

……

赵甲牛头望向老道问,“你……真能驱鬼?”

“非也、非也。”老道士辩解道,“是超度,超度。”

他挠了挠头尽量把这些信息抛到脑后,努力解决眼前的问题,他向大家征询意见,“现在我们那他怎么办,他可能真是二皇子。”

道童“哼”了一声,“没骨头的贱种,也配当皇子?”

二皇子再次陷入恍惚之中,不由自主地扇起自己的嘴巴,反复地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快点醒,快点醒!”

道童看他扇的起劲,也上前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只见二皇子脸上显现出一张泛白的小手印,片刻之后手印之上血色上涌,面皮随之肿胀起来。

“醒了没?”道童历声质问。

二皇子一行热泪流了下来,继而放生大哭,“从小到大从来没人敢打我,父皇救我,舅舅救我……”

托托指了指脑袋,做了个鬼脸,意思是二皇子此刻已经惊吓过度了。

铁匠二牛突然也瘫坐在了沙地上,“完了,我们绑架了皇子殿下!”

“没人绑架他。”赵甲反驳,“他自己迷了路,他若想走随时可以走。”

“我们刚刚打败了来寻他的御林卫,这位神仙怕是还让他的贴身护卫们消失在了流沙沼泽,放走或不放他,世家联盟都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非也、非也。”老道再次辩解,“流沙沼泽是他们自己硬闯进去的,我师姐可以作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这这位皇子殿下的性命无忧,谁曾想他会变成这幅样子。”他一脸委屈的望向道童,“师姐,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怪我们,是他自己不顾护卫们的阻挠硬闯流沙沼泽,惊扰了正在被你超度的魂魄,他能活下来已废了你数十年的修行,依我看杀了他也不为过。”

“谋逆,你们是叛军,本皇子要把你们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道童一耳刮子扇向二皇子的另半张脸,“谁让你说话了,再说我就把你扔回流沙沼泽,让恶鬼把你拖入深渊地狱。”

“师姐勿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你还替他说话。”道童气的鼓起了嘴巴,“你为什么要管闲事,你救了人家,人家现在要把你碎尸万段。”

“皇子也是凡夫俗子,师姐不必动怒,既然修为已破,我再回山清修便是。”

道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才不管这些凡夫俗子的破事,这个傻子随你们怎么处置。”

“放我回去,本皇子饶你们不死,放我回去……放了我吧。”二皇子开始用哀求的语气,“你们是逃兵,不不不,呸,是流民,放我回去,我亲自向父皇请命,放你们一条生路,你……还有你。”他指了指铁匠和赵甲,“你们护驾有功,封你们个三爪世家如何,让你们在江南有立足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二牛眼中放光,“此话当真?”

二皇子抖了抖衣襟,恢复了些许贵族气派,“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是皇子。”

赵甲犹豫片刻,单膝跪地拱手道,“皇子殿下,我等都曾是花将军账下随从,随军征战生存不易,眼下一心想渡江南下过太平日子,未曾妄想荣华富贵,适才冒犯御林卫突袭实在是自保之举,这两位道家在流沙沼泽曾救过殿下一命,殿下若能放流民一条生路,赵甲愿亲自送殿下回营。”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甲没有理会在一旁狂拽衣角的托托,他知道此举九死一生,机会稍纵即逝,他别无选择,决定放手一搏。

“好,一言为定,可是……”皇子的的眼睛转了转,提出顾虑,“可是流沙沼泽尽是亡魂,我们如何通过?”

“二皇子有好生之德,是天下百姓的幸事,有贫道在此,地下的那些妖孽不敢作乱,请殿下放心。”

“你真会法术?”

“呃,略通,略通。”

“以后跟我做个护法如何,我可以为你立庙树像,让天下人为你供奉香火。”

“缥缈山弟子降妖除魔不问世间俗事,贫道此次出手已然破戒,请殿下放过小道吧。”

“当皇家护法也是俗事?”

“俗,俗不可耐!”

“臭老道,还说不是一伙的,算了,送我回去,也算你大功一件。”他揉了揉肿胀的大脸,看了眼背过身的道童,“看在她还是小孩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

不知为何,赵甲似乎从皇子殿下眼眸中看到一丝狡黠地余光,令他隐隐不安,没有办法,为了流民他只能选择相信。

他把托托推到二牛身旁,“他和流民都交给你啦,如果我的命能换来大家的平安,也算没白活。”

“师父,不要留下我,我跟你一起去!”托托哀求。

铁匠也表示要一同护送二皇子,赵甲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悄悄向铁匠交代,“如果我回不来,不要再往南走,投靠马匪也罢,占山为王也罢,总之要尽量让大家活下来,他们已受尽苦难,命不该绝。”

第二天一早,他与二皇子分别挑选了两匹御林卫留下的健壮战马,轻装简从地消失在了茫茫沙海。

他们穿过流沙沼泽花费了三天,一路上还算太平,当他们抵达山江城时,赵甲的目光立即被熟悉的场景所吸引,从远处山丘上密密麻麻的一直延伸到城外搭满了帐篷。

战时他曾见过成千上万的帐篷搭在原野,它们有暗红色,代表着主人的富贵。有黑色,更务实,它是用一种廉价的帆布所制,经久耐用。更多的则是他和老武者同样的款式,它们是用各种材质的布料亲手缝制而成,外表五颜六色,虽然称不上美观,但实用,大家美其名曰“彩虹帐篷”,出发前他把那顶帐篷和青鬃马都留给了托托。

那些搭在城外的彩虹帐篷的主人跟他带领的流民一样,尽是随军的小商贩、工匠、风尘女子,洗衣老妇和地位卑微的随从,军队则统统关在了城内,被山江城又高又厚的城墙保护着,若想顺利进城他和二皇子必须穿过一段肮脏又热闹的帐篷市集。

“该死,这帮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二皇子被拥挤的人群和泥泞肮脏的道路弄的心烦意乱,“我才离开几天他们就敢把帐篷搭到了城门口。”

赵甲辩解:“花将军把他们放在城内,军队则驻扎在外。”

“所以他败了。”赵甲发现越靠近城墙二皇子的语气越来越傲慢,“蛮族部落来袭时,他的军队若都在沃野郡内,起码会增加几分胜算。”他停下来盯住赵甲,“我知道你曾跟随那位花大侠四处征战,对他有感情,看在你护送我回来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进了城门,一个字都不要提他,现在他在这里是反贼,追随他过他的人,必须登上演武场向我和大将军证明忠心。”

赵甲对二皇子的话不屑一顾,他的忠心只属于荒漠中的流民和自己,几天相处下来,他发现他和皇子殿下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横沟,他嚣张、跋扈、不近人情、对人不信任,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相处越久他越觉得眼前这个人越可怜,他的眼中只有不属于他的皇位,在临安城的那位大皇子,虽不是嫡出,但深得人心。

当他们靠近城门时两名灰衣壮汉挡住了去路,二皇子显然认识他们,“是你们,我回来啦,带我去见大将军。”

然而他话音未落,赵甲和皇子脑袋上就被人蒙上了黑布,眼前一片漆黑。

“谁,胆敢对我动手?”

“殿下恕罪,大将军有请,小的们也是听命行事。”说完几人踉踉跄跄地把他们架上一辆马车。

二皇子满嘴威胁地挣扎了一阵,见手下无动于衷,只好任由马车带领他们驶往目的地。

头套被摘下时,视线朦胧片刻,赵甲发现正和皇子殿下站在一座宽敞大厅的台下,台上一名身材魁梧,身着暗红色甲胄的中年人正在背着他们研究挂在墙壁上的锦布织就的地图。

“舅舅。”二皇子喊道,声音中带着谄媚。

“唔,回来啦。”大将军张雄浑厚的声音中带着不屑。

二皇子见舅舅对他的平安归来无动于衷,显得不自在起来,主动辩解道,“舅舅,这次我们遇到了流寇,所以才……”

“是流民!”赵甲在一旁强调。

“谁在讲话?”大将军转过身子,露出花白胡须掩盖不住的刚毅面孔。

“在下赵甲,护送皇子殿下回营。”

“赵甲?”大将军若有所思地嘀咕,“江湖上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赵甲身份低微,一介随从。”

“随从?”大将军不屑地把目光转移到二皇子身上:“你的意思,流民杀光了你身边的护卫,打败了前去营救你的御林卫,然后又让你平平安安回来了?”

“不……不……不!”二皇子被大将军语气吓破了胆,畏畏缩缩地回答,“是鬼……不,是流沙还有狼群打败了他们。”

大将军眼光忽然变得凶狠起来,用手指向背后的地图厉声道:“蛮族部落就在离我们八十里的山口扎营,等着与我们决一死战,只要打败那帮苟延残喘的蛮子,咱们就会立下泼天大功,到时你的太子之位也会手到擒来。”张雄用手沉沉砸向桌面,重重叹了口气,“眼下全被你搞砸了。你的护卫全军覆没,唯独你活了下来,你要我如何向世家豪族们交代,如何安抚军中将士,告诉他们,他们之中身份最显赫、最尊贵的战士,因为你硬闯‘死地’被流沙和野狼要了性命?”张雄走到二皇子面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这么解释合适吗?”

二皇子被大将军的强悍气势吓到了,顿了一会才想起来要说什么,“是叛军,是花星野手下的叛军打败了他们……他们藏在流沙沼泽后面的孤坟岭。”

“不!”赵甲反驳,“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只想远离战乱,南下过太平日子。”

“看来你的同伴不同意你的说法。”大将军不无嘲讽地讲。

“他也是流民,不,是叛军,杀了他。”

“杀了他,留下你?岂不更说不清他们的死因,只会加重军中的猜疑,大战在即,我绝不会让你动摇军心。”

二皇子望向赵甲,发出乞求,“他们是被叛军杀死的,对不对?”

“殿下,我们有过交易,我送你平安归来,你保流民们周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舅舅。”碰壁的二皇子再次向大将军哀求。

大将军张雄刚毅地面孔上略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母亲为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她放弃了自己的感情,藏在深宫二十余年,一刻也不敢松懈,她若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战场逃跑苟活的废物,连一帮流寇都搞不定,她会多伤心?”

“跟母后有什么关系?”

大将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与花星野……”

听到母后的名字与花星野名字放在了一起,二皇子的脸立即涨红了起来,“放肆?你胆敢将母后与叛贼的名字放在一起。”

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类似的流言。

“这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当年花家与张家确有婚约,他们两个也……”大将军看了一眼二皇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些年花大侠一直与你母亲有联络,今天南北的局势可以说是他们俩一手造就的。”

“你是说……”

“没必要说出口,这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更何况你的随从朋友还在。”

赵甲的脑袋在迅速转动,皇后与花将军一直有联络?如今南北的局势是他们一手造就的?这代表着什么?北伐义军就是一帮被人操弄的玩偶?

“朋友?”二皇子过了一会才看到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赵甲。“他才不是我的朋友,舅舅。”

大将军一耳刮子抽在了二皇子脸上,“你现在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了吧?”

“舅舅……”二皇子带着哭腔捂着嘴巴,用难以置信眼光看着大将军。

“眼下赢得了蛮族又如何,我们如何向天下世家豪族们交代,他们名为你的贴身护卫,实为放在皇家的质子!”大将军俯下魁梧的身子捧着二皇子肿胀的脸庞爱怜地说,“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你是皇家嫡子,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连一个卑贱的随从都搞不定!”大将军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赵甲,目光仍盯着二皇子,“如今天下世家林立,豪族丛生,需要的是能征服他们的枭雄,你懂不懂?当年天子放出‘龙与爪,共天下’的承诺是笼络人心,是迫不得已!眼下天下已定,蛮族经沃野郡一战不过是苟延残喘,龙椅上更需要一名强者,一个能把世家豪都族打趴下的强者,要让他们一个个都跪在宫门外,而不是在那里搭台子在上面舞枪弄棒,那样天下才能真正的太平。”

“舅舅,桐儿知错了。”

“错?皇家子嗣何错之有,天下只能你说别人的错,谁人敢说你的错。”

“舅舅,放过我吧,桐儿再也不敢啦。”

大将军抓起二皇子举起右手意图再赏他一耳刮子,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下胳膊,深邃地双眸透出无尽地失望,背过身叹道:“算啦,我会向天子上书请罪,二皇子身先士卒,率近卫轻骑深入蛮族腹地,战竭殉国,张雄统兵不周,甘愿领罚。”

“舅舅,不要。”二皇子瘫坐在地上,“求你了,母后就我一个儿子。”

大将军犹豫片刻,眉宇间尽是不甘,最终长长舒了口气,选择了妥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带上你的随从朋友和御林卫一起去消灭孤坟岭的那帮流寇,世家联盟需要一场胜利来坚定一举拿下北蛮的信心。”

二皇子跪着抱住大将军的大腿,“谢谢舅舅,桐儿知道舅舅最疼我啦,桐儿一定不辱使命。”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定会把那帮流寇杀个片甲不留。”

“大将军。”赵甲拦住张雄去路,“在下不是皇子殿下随从,更谈不上朋友,孤魂岭上的人也不是流寇,是流民,一心想归顺天子的流民。”

大将军用刀子般锐利地眼光撇了眼赵甲,然后咧出一个令人窒息地笑容,转身拽起瘫坐再地上的皇子殿下,“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如果你连一个随从都搞不定,我就亲率大军去讨伐流寇,就不劳皇子殿下费心了。”说完丢下二皇子,正眼也没看赵甲便离开了大厅,不知为何大将军轻蔑地笑容和威胁的话语造成的窒息氛围在大厅中久久不能散去。

“完了。”二皇子失魂落魄地央求赵甲,“帮帮我,你要什么都可以,金子、土地、世家地位,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殿下,若你能保流民平安南下,赵甲愿意献上性命。”

“你的命一文不值。”二皇子厌恶地挥了挥手,“世家子弟在流沙沼泽伤亡惨重,大将军急需一场胜利来堵住世家联盟的嘴,眼下流民的脑袋是最好的选择。”

“不,殿下,您承诺过,若您能平安归来,就放流民们一条生路。”

“你没听到吗,大将军想把世家盟军子弟之死的罪责都推到我一人身上,甚至对我动了杀心。”二皇子眼睛转了转,恍然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只要能救下流民,赵甲愿闻其详。”

“一会儿大将军回来,你不愿意臣服于我,咱们俩只有死路一条,对不对?”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向军士们讲明真相的机会。”

“什么机会?”

“假装投靠我,我来说服舅舅让你登上演武场来证明忠心,台下都是各路世家盟军,我允许你向他们说明真相,否则他们真会听从大将军之令把流民当作叛贼余孽剿灭,并且没有丝毫怜悯。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作为交易,你可以说出咱们之间的承诺。”他犹豫了一下,不甘地伸出一个巴掌,然后翻了一番“我答应你若你能在演武场上赢下十场比试便放你回去。相信我,他们只要看到活着的二皇子,就会相信你说的话。”

赵甲的榆木脑袋本能地告诉他这是圈套,可他眼下他别无选择,暗忖或许我无法拯救流民,眼下能做的是让将对他们举起屠刀的军士们知道真相,最后他捏着攥紧的拳头回答:“好,我答应你,希望这次皇子殿下能信守承诺。”

“放心,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算是大将军也不能随便杀死演武场上连胜的勇士。”皇子殿下显然对自己的计策很满意,“记住,你在上面站的越久,场下的人就越相信你说的话,他们就是这么蠢。”

烈日当空,演武场上空盘旋着几只食腐鸦,似乎在等待着一场饕餮盛宴。一侧鼓声雷动,它的响起代表今天有了新的挑战者,兵营的士兵们开始聚集。另一侧则耸立着一根根血淋淋的木桩,有几根还留有被食腐鸦啃食过的残尸,暗绿色腐肉下露出森森白骨,还有一个血淋淋的躯体还在蠕动,那人还活着。

那都是真正的英雄,他们宁死也没有选择登上演武场。他想,或许那里也将是我的归宿。

场下的士兵发出嘈杂的欢呼声,他们中有人因为场上人的胜负发了财,有人则败光了身上的每一枚铜板,不过只要有人登场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盛宴。一方面,他们为输赢而兴奋,甚至疯狂。另一方面,无关金钱,常胜者会在军中赢得尊重,从而获得更高的军衔。

赵甲屏住呼吸使出全力,对着场下的兵士喊道道:“各位军中好汉,在下赵甲,曾随主人在花星野麾下效力,历经大小战役一十八场。”他停顿片刻,场下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他继续讲,“十万英雄豪杰,十八场胜利,没有后援,没有粮草……”

“叛贼。”有人开始咒骂。

“花将军算得上英雄豪杰,他手下也没有孬种。”有人反驳。

“败军之将,到了这里还在吹嘘。”有人表示不屑。

他继续讲,“眼下孤坟岭下有成千上万的流民,他们从前是随从、工匠、商贩与山民,与城外彩虹帐篷里的人一样,他们都是天子的子民,他们唯一的愿望是能回到南方过太平日子。”他看到有些兵士敌对的态度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声音便更坚定起来,“皇子殿下和他的护卫们在流沙沼泽遇难,是流民力保皇子殿下平安归来。”他与皇子殿下约定对道士驱鬼之事决口不提,否则台下的人一定会把他们当成疯子。他按照约定朝二皇子的方向挥了挥手,皇子殿下身着华服站在远处高台挥手致意,一时间恢复了比往日更盛的尊贵气质。

他的目的达到了,兵士们看到皇子殿下平安归来,引起一阵欢呼。

“在下与皇子殿下约定,若送他平安归来,便放流民南下。”此话一出,在远处高台引起一阵骚动,赵甲看到远处高台之上气急败坏的大将军走到皇子殿跟前再次赏了他一耳光,然而台下军士的眼光都在盯着自己,除了他似乎没人看到这一幕,他只好继续发言,“大将军不这么看,他强迫皇子殿下以叛军余孽的名义前去剿灭流民,以安抚在流沙沼泽失去子弟的世家盟军,皇子殿下有好生之德,但迫于大将军淫威不敢反对,所以让我站在这里向大家说明实情。”

言语像把利剑,刺进听者内心,引起场下一片嘈杂。

“放屁,大将军光明磊落,不会行此卑鄙之事。”一名满脸飞须的披甲壮汉厉声指责。

“胆敢污蔑大将军,杀了他。”有人更加义愤填膺。

“花将军手下没有孬种,说不定他说的就是实话。”有人开始动摇。

“没错,花将军英雄一世,死的不明不白,他手下的人都是江湖豪杰,值得大家尊重。”有人附和。

赵甲再次拱手,发出挑战:“皇子殿下向在下许诺,若在侠赢得十场比试还能站在这演武场上,便放在下出营,请各位军中好汉高抬贵手。”然而皇子殿下此刻却舅舅下令带下了高台,上面只留下大将军死亡般冰冷冷地凝视。

“他娘的,好大的口气,谁给他的勇气,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有人发出质疑,“演武场上连胜三场之人都少有。”

“三圣灵,看来是个雏儿,还有下注的吗,就赌他能赢几场?”一位下注的庄家发出邀请,周围之人纷纷涌上。

“他奶奶的,欺负我军中无人么,爷爷领教领教。”满脸飞须的披甲壮汉话音未落,人群已让出一条道路,他的块头丝毫不逊赵甲,腰间插着两把板斧,虎虎生风地走上演武场,引起台下一片雷动,看来此人是演武场上的常客。

“俺乃泗水沛风堂樊屠,天子亲授三爪世家,蒙大将军器重现任武威营前峰左将。”挑战者声音洪亮,自信满满,横眉之下双眸怒睁,“无知小儿胆敢污蔑大将军,扰乱军心,若在俺麾下,早已将你剁碎喂狗,哇呀呀,气煞俺也。”

不容赵甲分解,两把短斧迎面而至,赵甲举刀堪堪挡住,只觉虎口一阵剧痛,对手气力在他之上,他奋力挥刀撇开双斧,辩解道,“在下生为乞丐,浪荡一生,死不足惜,此举是为数百流民请命,请将军手下留情。”

樊屠“嘿嘿”一笑,“知道害怕了,爷爷祖传三板斧还没使出来呢,诬陷大将军还想让俺手下留情,做他娘的春秋大梦,看招。”

樊屠提斧再砍,赵甲选择在后退游走,待对方三板斧使完一遍,才开始出招招架,用的仍然是老武者教他的那套见招拆招的刀法,一时间演武场上只看到长刀与双斧的碰撞发出的火花四溅,同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半柱香的功夫赵甲发现樊屠身法变得迟钝起来,找到空档一脚踢中对方胸口,只见樊屠在空中飞行数丈,接着又翻滚几圈才停下来,台下一片寂静。

结束了?赵甲大口喘着气祈祷。

“好快的刀。”躺在地上的樊屠发出赞许,然后艰难地站立起来,口中呢唸着,“樊家世代卑微,承蒙大将军抬爱,俺才能在军中任职立功,才有机会得天子亲授三爪世家,从此光大门楣,让俺能在战场上肆意杀敌,再无后顾之忧。”赵甲看到樊屠的神色开始发生变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只见他发出一声怒吼,道:“大将军于樊家有如再生父母,只要樊屠有一口气,绝不容尔等小子羞辱!”

双斧招数发生了变化,左突右进,变得更加激进,充满杀意,赵甲只好继续防守,伺机观察,然而对方像是打了鸡血,怒目圆睁,青筋暴露,顷刻间变得力大无穷,双斧挥来,他双手举刀迎接,却被刀背沉沉砸向胸口,一股鲜血从其口中直喷而出。对方没有停下的意图,再次挥起双斧,赵甲不敢再接,翻身躲过。

“别说区区数千流民,数万数十万又如何,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俺樊屠必当身先士卒,杀他个干干净净。”他一边挥斧一边暴喝。

赵甲单手提刀,另一只手按住胸口道,“他们可都是无辜之人。”

樊屠冷哼一声,“用千万条性命,换来世家联盟大军团结一心,一举渡河拿下北蛮,从此天下太平,岂不是大义。”

“不!”赵甲据理力争,“真正的英雄宁死也会选择保护弱者,凡人的太平才是大义,否者毫无意义,樊将军也曾低位卑微,可曾体会过凡人的艰辛。”

樊屠卸下甲胄,退下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衫,裸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小子看清楚,爷爷今天的地位是用自己鲜血和敌人的脑袋换来的,凡人的艰辛?”他面露不屑,一字一句地讲,“这个世道,凡人如草芥,弱者就该死!”

赵甲调整呼吸,握紧手中的刀,不再选择后退,“他们只想通过自己努力活下来,就像城外帐篷里的人,做着卑微的工作,受你们鄙视,可他们也在保障世家联盟的衣食住行,一旦没了他们,军队寸步难行。”

“一群苍蝇。”樊屠挥斧迎来,“没了他们只会更清净。”

双板斧和长刀再次溅出火花,赵甲发现对方虽然力大无穷,动作却开始变得慢了起来,他每次挥刀都会看到对方致命的破绽,天子曾下令演武场上禁止死斗,可是刀剑无眼,自从演武场竞技在宫门外开始的第一天便有人死伤,他明白自己却不能使出杀招,此刻他更需要场下人的同情和支持,而不是唾弃。

赵甲格挡开一计重斧,虎口早已开裂麻木,他不顾双手鲜血直流,迅速抽刀,直劈樊屠面门,然而挥刀过半他察觉到樊屠挥斧格挡慢了半拍,怕一刀下去伤了其性命,只好又强行收力踉跄后退。

樊屠怔住片刻,咬牙切齿直奔赵甲,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用提斧的手焦躁地挠了挠头“哇呀呀!”一阵怪叫,“气煞俺也,你刚刚明明可以一刀砍了俺,为何要收手。”

“天子明令禁止演武场死斗!”赵甲解释。

樊屠焦躁地在演武场上来回踱步,似乎在做一个艰难地决定,最后涨青着脸垂下双斧,道:“俺技不如人,你赢啦!”

演武场下宁静片刻,看到樊屠垂手才辨出胜负,一时间有人欢呼,有人咒骂!

“俺樊屠辜负大将军栽培,自会到大将军账下讨板子吃。”樊屠面带愧色愤慨道,“你当众污蔑大将军俺绝不会善罢甘休,若大将军发兵剿灭流寇,俺定当自荐先锋,有缘咱们战场上一较高下。”说完仍旧迈着虎虎生风的步伐走下演武场,赵甲只得躬身对着樊屠健硕的背影行了个礼,口中“承让”二字被场下嘈杂之声掩盖。

场下声音未落,一名身着青衣,英俊面孔上挂满愁容的年轻人提剑走上了演武场,对方客客气气地行了礼,待场下安静下来才开始讲话,“在下五湖小姓姬家,名无涯,向阁下打听一人,他曾追随花将军一路北伐。”

赵甲还礼,问道,“花将军手下有一个算一个皆是英雄豪杰,姬兄打听何人?”

“家兄无悔,江湖人称‘蝴蝶君子’。”

“抱歉,花将军手下十万江湖豪杰,在下只是其中一人随从,识人不多,不过家兄即为花将军麾下,想必已经……”

姬无涯哀叹一声,“五湖姬家乃小姓世家,无论在朝堂还是江湖上都是人微言轻,偏偏家父一心向往祖先荣光,胸怀大志,朝堂和江湖之事都要插足,让我兄弟二人各选一条道。”他缓缓抽出手中长剑,“想不到如今竟会天人永隔,壮士是为流民请命,侠肝义胆令姬某佩服,家兄……”他沉默片刻似在压抑巨大的悲伤,“家兄若在怕也是做出与你相同的选择。”

看到对方抽出长剑,赵甲躬身立刀道,“请赐教!”

姬无涯挥舞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在烈日下褶褶生辉,不等赵甲遮挡光芒,胸前便被撕开数道口子,鲜血随之涌出。

伤口很浅,他暗自庆幸。

赵甲奋力挥快刀遮住一道道剑花,只见姬无涯在空中像蝴蝶一样翻滚着左突右进,引得场下一片喝彩。

“好绚丽的剑法!”

“五湖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演武场场下的赞叹之词不绝于耳。

两人快剑对快刀,一人翩翩起舞四处攻击,一人见招拆招应接不暇,赵甲也很意外自己竟能接下大部分招数,然而很快他便发现对方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再比武上,虽然姬无涯的剑花刺的越来越令人眼花缭乱,杀伤力却远没有第一次攻击那么强,正在他揣测的瞬间对方忽然剑尖点地翻身越过赵甲头顶,冷不丁地出现了他的后背。

完了!刹那间,赵甲感受到了死亡般的恐惧,对方武力远远在他之上,若在背后出剑,他必死无疑。

“现在他被陛下认为是反贼,为此我经常半夜惊醒,若他还活者,姬家还有何颜面在朝堂立足!”对方没有选择出剑,赵甲惊讶地转过身去,发现姬无涯正背对着他,剑却已垂在手中没了杀意,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为此我常常陷入自责,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直到今天看到你为流民请命的侠义之举我才想通,家兄自小便一心要做个扶危济困的侠客,追随花星野是他之所愿,即便他是世家联盟口诛笔伐的叛贼,也是堂堂正正抗击北蛮而死,背地里还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他的功勋任谁也抹杀不了。”

“花将军手下十万英魂,个个都是受人尊重的大英雄。”赵甲安慰道。

“你赢了。”姬无涯收起长剑,转身道,“阁下为流民请命,不惧一死,侠肝义胆,在下不如!”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演武场。

演武场下一片寂静,仿佛姬无涯下场前的话语在他们头上盘旋,久久未散。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演武场,只见此人身着紫色锦衣华服,走起路来却畏手畏脚活脱脱地像只山鼠,“千山马家,马傀,请壮士赐教!”

“你是马家少爷?”赵甲质问。

“如假包换,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逃离战场苟活?”马傀放大声音为自己辩解,“加入流民队伍时我是有几分愧疚,不敢以真实身份是示人,多亏你那个贼头鼠脑的徒弟拿出那张叛贼的分封图,让我打消了所有顾虑,他们就是一帮反贼,不值得我送命!”

“千山马匪义薄云天,天下无人不晓,想不到竟会出你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马家声明远扬,家大业大,却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就因为我排行老二!”马傀撕心裂肺地强调,“我老爹骗我去为花星野效力,说什么国家大义,什么靠自己挣一份家业,是谁规定老大生下来就应该拥有一切,老二就要靠在战场上用命去挣,我不服,更不能死,我要给他们看看,我比他们都要强,这一点我与二皇子不谋而合,我为啥不投靠他,总比你和那群被野狼追赶的流民有前途。”

赵甲紧紧握住手中长刀,质问道,“你既知道孤坟岭上滞留的是流民,为何还要上来!”

“二皇子有令,把你打败既算一等军功,有了军功将来才可能被授予世家地位。”

“所以为了军功,你不惜上台来打败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当初一起流亡的人被屠戮?”

“这一路死的人还少吗?”马傀反问,“他们本就是贱种,若不是大战时花将军将你们放在了城内,早就跟大军一样卧尸荒野啦,也许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

“混账!”赵甲破口大骂,“他们每一个都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活到今天,追随花将军只为了能过上好日子,他们不该死!”

赵甲挺身挥刀主动迎战,马傀抽出两把随身短刀露出诡笑,“你已连战两场,气力散去大半,这会儿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的话就乖乖投降,二皇子可以饶你一命。”

“赵甲死不足惜。”他奋力斩出,被双刀交叉挡住,这在平日里马傀瘦弱的身体是不可能接下来的,“但求流民平安度江。”

“幼稚!”马傀发动攻势,在地下翻滚着挥舞双刀,着重攻坚赵甲下盘,嘴里不忘发出嘲讽,“你把大将军和二皇子都得罪了,还妄想让流民南下,他们即便度过大江,也是死路一条。”

“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天子的子民!”赵甲被彻底激怒了,满身青筋暴起,手中的刀速再次变得迅捷起来,一边挥刀一边发出质问,“为什么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不知不觉中他把在地上翻滚的马傀逼到了演武场的一角,眼看就要劈中了要害。

“赵大哥,饶命!”马傀及时求饶,赵甲犹豫停手,马傀趁机发出偷袭。

赵甲大腿被短刀刺中,痛吼,“卑鄙小人!”

马傀翻滚到演武场另一边发出一阵狂笑,“胜者王,败者寇,这个世道小人才能富贵险中求!”

赵甲听闻更是火冒三丈,放任腿上鲜血直流,翻身冲着马傀一阵砍杀,马傀面对眼花缭乱的刀光显然力不从心,身上被划破数刀,一身锦衣华服被划成一条条烂布贴在身上,在其惊恐之余已被逼至角落,无法再退。

赵甲意图发出致命一击,刀至半空再次停顿,暗想他今日为救人而来,演武场上不能伤及人命,只好收刀扬腿,把全身愤怒灌注在腿上,一脚把马傀狠狠踢出了演武场。

赵甲连赢三场,引起演武场下一阵喝彩,若在当年临安宫门外,他便可以向天子讨个世家封号,还可以获得与之对应的军中职位,眼下他只求自己能再多坚持两场。

一阵鬼魅般的笑声从场外传来,“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

来者声音极具穿透力,观战者们循着声音扭头寻找,却见一人身着一袭白衣,踏着众人头顶而来,被踏者没有反应过来挑战者便已站在了演武场上。

挑战者满头白发,面目却像个俊秀年轻人,身后背着一排长剑,只见他对着赵甲一阵打量,说道,“可惜相貌普通了点。”他双手一挥,背后一把宝剑出鞘落入左手,对着目瞪口呆的赵甲直刺而来,赵甲提刀格挡,对方在半路使出剑花,一时间仿佛无数把剑刺来,赵甲定神,手中长刀直捣剑心,只听得“叮当”一声,长剑被格挡出去,然而那些晃眼的剑花依然撕破了他的衣衫,刺中了骨肉,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可惜功夫差了些意思!”挑战者自言自语后发出疑问,“跟谁学的刀?”

“赵甲一介随从不配提主人姓名。”赵甲如实相告。

“也罢,英雄不问出处,基本功没落下,也算没白费了这幅身子,有机会去青城大校,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们那里正需要你这种意气风发的少侠。”

少侠?赵甲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敢问前辈尊称?”

“他们叫我‘剑疯子’。”挑战者冷哼一声,“一帮无知小人,我叫南宫魔,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杀你!”

对方说的说的风轻云淡,却让赵甲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个叫南宫魔的人,刚刚一招便可要了他的命。

“感觉如何?”南宫魔发问。

“什么感觉?”

“自然是当英雄的感觉。”南宫魔迎着太阳张开双臂杨起脑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台下有人给你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号,令人羡慕不已。”

“前辈,在下一心保住流民性命,他们……”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些俗人,我一生痴迷剑道,从不理会世俗偏见,他们给我起了个‘剑疯子’的名号,虽不雅致倒也贴切,他们在台下叫你‘流民帅’,他们嘴上对你鄙夷不已,内心里着实佩服你为救流民的赴死之心,一个个都在猜你还能胜几场,希望你的站到最后!”

“可前辈剑法超群。”绝望时刻,赵甲脸上却是释然,“只怕我和流民们的命都要留在这里了。”

“剑疯子”南宫魔又是一阵狂笑,“像张雄这等枭雄永远不会理解为何江湖人一波一波的去当出头鸟,争着去北伐,去与那些与他们毫不相干的蛮子拼命。”

“前辈说是为何?”

“这应该问你自己!”

“我?”

“你现在不就是在为流民出头,拼了命也要保护他们,为什么?”

赵甲不假思索,答道,“他们都是身份低微的弱者,只想活着回江南过太平日子,赵甲所作所为比起北伐义士微不足道。”

“正是这点,保护弱者,不畏强权,让你成为了跟他们一样的人!”南宫魔意味深长地说,“坐在临安城深宫的那位皇帝可不会这么想,他需要制造强权,好让世家豪族林立,然后让他们把你口中的弱者看的死死的,他只要花些心思对付世家豪族就好了,所以庙堂和江湖注定不能共生,百年间北蛮雄起,乱世丛生,江湖好汉趁势而起,一旦外族平定,歌舞升平,江湖就迫于庙堂压力变成一潭死水,天道轮回,命数如此。”

赵甲惨笑一声,质问,“所以世家盟军在江北眼睁睁看着十万豪杰被蛮族屠戮,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流民之命在他们眼中犹如草芥,可以任意宰割!”他此刻浑身已成血人,依然强撑起脆弱的身体,“所以前辈放弃了江湖身份,选择委身于大将军麾下?”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南宫魔嗤之以鼻,“我三十三岁时剑法上便已无对手,身后之剑皆是数十年间败在我手下的江湖大家之名器,世间争斗早已勾不起我的欲望,听闻飘渺山上两位得道高人下山在此附近游历,才隐姓埋名求道而来,张雄权倾朝野,在他身边好办事。”

“所以前辈……”

“你不会死在这里,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流民我也不会出手相救,那是你的事!”

“谢……”

话未说完,南宫魔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打倒在地,倒下的一刻耳畔响起练刀时老武者的咒骂,“一头蠢牛还妄想当英雄!”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证明自己,然而他眼前一片漆黑,周围的声音也在渐渐消失……

他被一阵怪叫惊醒,天黑了,不远处的军帐外燃起了火把,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演武场一侧的柱子上,旁边的人还在怪叫,声音粗砺,难听之极。

“快叫,快叫。”是白天的困在柱子上的那个血人,“你头上有只食腐鸦正盯着你的眼睛,那是它们最爱吃的东西。”

赵甲这才感觉到脑袋沉重,慌忙摇头大叫,然而食腐鸦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在他头顶站的稳如泰山,只发出了几声厌烦的怪叫。赵甲跟着血人齐声大叫,最终惊醒了不远处的士兵,士兵用长矛把食腐鸦赶走之后,他们才闭上口干舌燥的嘴巴。

“我输了!”士兵走后,赵甲开始自责。

“以你的身手,坚持到第四场已经是奇迹,你的刀法……”血人“嘘”了一声,“真的只比我强一点点,不过咱能输给你这种大英雄不算丢人。”

“输给我?大英雄?”

“不要再往南走,他们比狼更可怕。”似曾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你为何不听,马匪不是骗子,也讲真话。”

“是你?”

“是咱,塞外狼沙里飞!”

“为何你也……”

“运气不佳,被大将军的斥候队撞了个正着,他奶奶的,他让咱上演武场证明效力大将军的决心,却把跟在咱身边的兄弟全杀了,咱是谁?”沙里飞痛咳几声,“咱是塞外响当当的汉子,杀我兄弟还想让我为其效力,做他奶奶腿的春秋大梦,男子汉大丈夫死又何惧。”

赵甲苦笑,“看来你的骨头比我硬,我上了演武场,还不是跟你一样的下场。”

“咱是马匪,你是为流民请命的好汉,兄弟在演武场尽显英雄本色,让人佩服的紧,知道军中男儿叫你什么吗?”

“流民帅?”

“嘿,你知道啊,这些世家盟军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为了自己前程,只有你在为流民出头,别看他们把你绑在这里,心底都佩服着呢。”

“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他们要把世家子弟的损失嫁祸到流民身上,大将军逼迫二皇子前去征讨,流民们在劫难逃。”

“他奶奶的,这是栽赃嫁祸,比马匪还无情。”

……

“师父?”

熟悉的声音传来,“托托?”

“师父,我来救你啦。”

“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这位仙姑。”

道童拖着胖乎乎的身体走到赵甲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道,“你以前就喜欢逞英雄吗?”

赵甲没有理会道童的提问,对托托说,“这里是军营,太危险啦,我受了伤走不远,回去告诉二牛,让他带着大家伙儿往回走,要快!”

道童观察的更仔细了,又问,“你都自命不保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只要能救下大家伙,赵甲死不足惜,可惜我学刀不精,技不如人。”

“蠢货。”道童破口大骂,“你真以为那个狗屁皇子会信守承诺放了你?”她叹了口气,“也难得你有一颗侠义之心,还摊上了一个好徒弟,遇上我算是命不该绝。”

“好大的口气,大将军军营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南宫魔人未至声音已传入耳膜,待他翻身落到道童身前,先是一征,继而躬身下拜,“弟子愚钝,不知前辈至此!”

道童挥挥手一脸嫌弃,“你来干什么?”

“弟子对这位小兄弟的侠肝义胆有几分欣赏,他死在这里有点可惜了,所以……”

道童转身对托托说,“我说过这小子命不该绝,你不来救他也死不了,现在你信了吧。”

“前辈也是来救他的?”南宫魔问。

“既然你想救,交给你了。”道童转身想走。

南宫魔道,“既然前辈能出手,自然是他命该如此。”

“唉,放在平常我才懒得管这些俗事,这家伙收了个有意思的徒弟,他求我才来的。”

“弟子明白,此人有些英雄气。”

“我懒得听你废话,把他送回流民营地,算你一桩功德。”

“弟子谨遵前辈吩咐。”

“等一等。”赵甲打断他们,“我旁边这位大哥也未曾向大将军屈服,请前辈也救他一命。”

道童走到沙里飞面前,端详一阵,对南宫魔道,“他也命不该绝,你顺顺手?”

南宫魔躬身领命。

他在彩虹帐篷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牛和托托的大眼睛。

“师父,你终于醒啦。”

赵甲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他本能地发问,“我们在哪里?”

“孤坟岭,是仙姑救了你。”

“仙姑?”

“就是他们。”托托指着不远处的老道士和道童说,“还有一位剑侠,是他把你们带回来的。”

“剑侠?”赵甲努力回忆,“南宫魔?”

“对,一个怪人,放下你们就不见了。”

“我们?”

“还有沙里飞。”

赵甲拍了拍仿佛生了锈的脑袋,差点忘记他也得救了,“他人呢?”

“走了,他说回去搬救兵以报答咱们救命之恩,还骑走了你的青鬃马!”

赵甲摇头苦笑,“你竟相信马匪的话,别忘了他曾抢过你的包裹!”

托托耸耸肩,“如果他真能搬来救兵,我就原谅他,他看上去不像是坏人。”

他强忍住疼痛站立起来,对二牛说,“我们必须马上组织大家撤退,大将军要把被流沙吞噬世家子弟的罪责安在我们身上,讨伐大军随时会来。”

“太晚了,世家盟军先锋队已经进入流沙沼泽,随时可能向我们发起攻击。”铁匠坦然回答。

“什么?”赵甲不可思议地发问,“才一晚上他们就追来了?”

“你已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铁匠强调。

赵甲失魂落魄地倒在简陋木床上,“你们为何不早点走?”

“走?去哪里?渡江南下是流民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他们还能去哪里?”铁匠质问。

是啊,他们还能去哪里?

“我们决定与世家盟军决一死战!”托托义愤填膺地回答,“我们在流沙沼泽边挖了陷阱,一旦我遇到危险狼群也会加入战斗,还有马匪,沙里飞说他会搬来救兵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够,远远不够,对方可是十万大军!他想。看到二牛和托托坚定的眼神,他却无法把真实想法说出口。

赵甲走出彩虹帐篷,流民们随之涌来,他们眼中露出的都是二牛和托托一样坚定的眼神,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无需多言,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师父,书上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能嬴!”

赵甲坦然一笑,热血涌上心头,不由对着四处涌来的流民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从今天起我们的命我们自己挣。”

不知为何,流民们齐声高喊出一个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流民帅!

竖日,狂风卷起漫天黄沙。

流民们沿着孤坟岭居高临下排成一字长舌,世家盟军则缓缓出现在流沙沼泽中,他们队列整齐,缓步前进,喊声震天。即便天气热的出奇,赵甲仍然被这阵势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他不敢表现出半分畏惧,他告诫自己要勇敢,他们还有狼群相助,至于马匪,他只能嗤之以鼻,不再抱以希望。他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托托,这小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自信,嘴角始终挂着微笑,没有半分畏惧。

大将军的前锋左将樊屠单马前来,赵甲小心翼翼地穿过脚下的陷阱阵,单独与樊屠对话。

“小子,算你有种,能活着逃出军营有些本事。”樊屠身着黑色甲胄,骑着枣红色大马居高临下地劝降,“眼下世家盟军全军出动,打算从这里踩着你们的尸骨去奔袭蛮族大营,识相的话就乖乖投降,俺让兄弟们给你们个痛快。”

“大军若要借路而过,我们夹道欢迎。”赵甲指向身后视死如归的流民,“让他们活下去。”

樊屠轻蔑一笑,“那世家子弟的仇我们找谁去报,你看看俺身后十万兄弟,吃的可都是世家豪族们的饭,事情既然发生了总归要有个交代。”

“真相是……”

“真相不重要。”樊屠在马上厌恶地挥挥手,“俺敬佩你年纪轻轻便显英雄本色才来劝诫,你若能来军中说不定也会成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可惜……”樊屠叹息一声,又道,“既然你决心与这帮流寇同流合污,咱们就在战场上再痛痛快快战他三百回合,英雄战死沙场,命之所归。”说完纵马返回流沙沼泽中的整齐列队。

一炷香后,世家盟军的冲锋号角响起,樊屠的先锋队率先向孤坟岭发起冲锋,战马奔腾,所过之处黄沙升腾而起。

流民们随之呼号沸腾,待樊屠先锋队靠近陷阱,在赵甲的号令下一举冲锋而下。

巨狼嚎声响起,奔狼从背后赶超而来,继而超越流民成为先锋,赵甲用余光瞥见托托已经骑上了狼背,正指挥成千上万只狼分三路出击,对樊屠先锋队形成分割包围之势。

前方马匹哀鸣响起,陷阱抵挡住了第一波攻击,很快赵甲和其他人一同没入黄色沙雾之中,与先锋队陷入乱战。

待沙雾消散,樊屠带着所剩无几的兵士仓皇而逃,士兵、流民与狼的尸体沁红了流沙,赵甲也已成血人,看到世家盟军丢盔卸甲而逃,不禁发出一阵怒吼。

然而他内心清楚这场小小的胜利并不能扭转战局,十万大军筋骨未动,并且马上就会对他们发动致命一击。

“保护伤者,退回孤坟岭!”他下令,居高临下至少不会让他们那么被动。

果然,世家盟军稍做整顿便开始整齐出动,这一次他们选择步步为营逐步蚕食,一时间杀声震天。

一股肃杀之气在流民队伍中弥漫,每个人仿佛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归宿,托托背下的巨狼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长长地哀嚎。

忽然,高岗上一阵歌谣之声传来,赵甲循声望去,却见老道士张开臂膀似乎在吟诵古老的咒语,托托离开狼背,走到道童跟前双手合十跪地,道童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做某种祭祀。

赵甲感觉不妙,冲上前问托托,“她对你做了什么?”

托托发出虚弱地笑容,“我让他们拿走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师父,咱们能赢,仙姑会帮咱们。”

“那东西迟早会要了他的命,对我们却大大的有用。”道童淡然对怒气冲冲地赵甲解释,“不然我们凭什么出手相助。”

更远处天际,一团黑云慢慢涌来,片刻之后有人发出警告,“是沙尘暴!”

道童嘴角扬起微笑,做起和老道士同样的动作,口中振振有词。

世家盟军的队列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眼看即将抵达孤坟岭山脚,赵甲示意流民们准备战斗,托托重新爬上狼背,狼群的嚎叫此起彼伏,仿佛也在传达作战命令。

赵甲突感脚下震动,马蹄声与人群呼号声从孤坟岭后的阴木林中传出,不一会塞外狼沙里飞纵马出现在他身前,“沙里飞说话算话,塞外马匪尽数在此,听候流民帅调遣。”

赵甲看到如潮水般的马匪出现在了孤坟岭的左右两翼,顿时信心大增,没等他们发起冲锋,沙尘暴已经从背后开始吞噬世家盟军,流沙像波浪一般流动起来,仿佛下面有无数只手欲破土而出,不久一个个沙人从流沙沼泽中涌出,与世家盟军打成一团。

“师父,他们是仙姑请来的救兵。”托托在狼背上兴奋大叫,点头示意流民帅可以下达冲锋的命令啦。

赵甲挥刀下令,狼群、马匪和流民一齐冲入电闪雷鸣的沙尘暴中!

夜晚,沙尘暴过后的天空繁星点点,显得格外清爽。

狼群饱食之后消失在原野,只有巨狼还留在托托身边,道童临走前告诉他,他们已经收走了托托驾驭群狼的能力,不过巨狼仍会伴他左右,他们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马匪们在阴木林中安营扎寨,天亮后便要回到自己的领地,沙里飞受了伤,“放心,不过是又多了一道疤。”赵甲觉得他坦荡的笑容好亲切。

流民队伍在孤坟岭休整,他所过之处,大家自觉地站立起来,报以钦佩的目光,他觉得那目光好刺眼,不过他仍然选择微笑以对。

他知道,天亮之后,关于这只流民队伍打败十万世家盟军的传奇便会以飞快的速度传播到神州每一个角落。

他还知道,这场胜利让他带领流民南下江南的愿望变得更遥远了,他们会变成人门口口相传的可怕传说。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天亮之后,铁匠二牛和沙里飞叫醒了他,脸上充满了不安。

“是蛮族!”沙里飞言语中充满不甘。“他奶奶的,给老子来了招釜底抽薪,知道俺倾巢而出,把退路给断了。”

“托托也不见啦。”铁匠补充,“有人看到他深夜被蛮族士兵接走,队伍中在传言他是蛮族王子。”

赵甲脑袋一沉,犹如被人狠狠砸中一拳,“这不可能!”他本能的反驳,“他帮了咱们。”他说出实情,“他用自己的灵力与仙姑交换,才换来他们的出手相助。”

铁匠与沙里飞面面相觑,一时无法消化这个真相。

蛮族使者很快出现在了流民营地,他们骑着雄峻战马,身披兽皮甲衣,手持使者节杖,见到赵甲礼节性下马地躬身抚胸,“尊敬的流民帅阁下,伟大的草原之主,新晋的部落之王,拓跋家族的首领拓跋鸿有请。”

半天后,他被两名皮肤黝黑,头扎长辫的侍者带到一顶用牛毛织就的华贵的帐篷中,一名膀大腰粗的女侍大大咧咧地要服侍他沐浴更衣,令他显得狼狈不堪。

托托及时出现,接过女侍的任务,帮他解了围,“见尊贵客人之前要先沐浴更衣,这是我们部落的礼节。”托托一边给他擦拭身体一边说,“他要见你!”

“谁?”

“我父亲!”

“蛮王?”

托托耸耸肩,“还能是谁?”

“你真的是蛮族王子?”

托托低头不语!

赵甲只身来到蛮王帐前,侍卫没收了他的长刀,进入大帐,只见蛮王坐在一张巨大的虎皮坐垫上,座下虎头面目狰狞,栩栩如生,给坐在上面的人添加积分威严,虎王座的主人留着长长的花白发辫和胡须,让人分不清真实年纪,身着兽皮短衫,让魁梧健硕地身躯更加显得孔武有力,

“你就是流民帅?”蛮王发问。

“在下赵甲!”

“很好,英雄少年,你也曾参加过沃野郡一战?”

“在下一介随从,被花将军关在了城内,家主力战而死。”

蛮王从身边抽出赵甲长刀,一边把玩一边道,“我记得它的主人,他很瘦,骑在马上很勇武,是个好汉,可惜……”

“战死沙场是他之所愿。”

“不,拥有封地是他之所愿。”蛮王拆穿谎言,“承认它并不丢人,我们拓跋家族一路从极北不毛之地而来,四处征战为的也是土地,北境连年的大地动令我们无法生存。”

“可是……”

“可是你们的天子和他的世家爪牙容不下我们这些外族,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南下,花星野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却败在你们自己人的见死不救,如此神州……”蛮王轻蔑地摇了摇头,“配不上那般英雄!”

蛮王展开一张羊皮纸绘就的地图,赵甲凑上前去发现正是托托之前给他看过的那张,蛮王用匕首在地图上割下一块,“这是我儿子为你们争取来的土地,如果你愿意流民可以在那里休养生息,经流沙沼泽之役神州天子绝无可能接收你们,当然,你让他们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赵甲看着手中被割下的那片地图,正是阴木林、孤坟岭和流沙沼泽所在。

“山河建议你们在流沙沼泽建立一个可以让南北自由交易的集市,它可以让你们在那里长期生存,衣食无忧,你们战胜世家盟军的故事很快会传遍神州大地,这是个好机会。”

“山河?”

“就是你的乖徒弟。”

“他告诉我他叫托托。”

“托托?”蛮王会心一笑,“他真名拓跋山河,是拓跋家族中唯一拥有巨狼血脉的孩子。”蛮王脸上马上又扫过一丝阴霾,“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流民队伍?”

赵甲摇头。

“拓跋家族是北境延续千年的古老部落,我们一直遵循一条古训——‘子贵母死’!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拥有巨狼血脉便有成为家族未来的领头人的潜力,他太聪明了,知道我必须把他培养成继承者,为了他母亲的性命,他选择逃离这一切。”蛮王沉吟一声,“为此我也要感谢他,我爱他母亲胜过一切,虽然她是个出身低微的汉人,没有她的陪伴,我不可能带领部族走到今天。”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不得不做的选择,没人想看到母亲因自己而死。”赵甲表示理解。

“他母亲自小成长在青城,山河从小便对青城大校心存向往,那里是神州武者的圣堂,我想……”蛮王沉默片刻,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想他成年之前能在那里得到历练,我需要几年把松散的部落团结起来,我们这些外来者只有变得强大起来才会获得那位神州天子的尊重。”

听到托托也要前往青城大校,赵甲把手中地图残片紧紧攥住,内心掀起一阵涟漪,他想,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个月后,关内,泥阳镇郊外。

“师父,放弃‘流民帅’这个名号是不是太可惜啦?”托托在前面一边牵着青鬃马一边抱怨,“我刚刚听酒肆里的人说,现在琉璃戏子们到处传扬咱们的事迹,不过已经把你唱成黑脸老妖了。”

“他们说的越可怕流沙堡就越安全。”赵甲坦然回答,“也不知道二牛和沙里飞在那里经营的怎么样了,你当初是怎么想出在流沙沼泽建自由贸易集市的?”

托托拍拍青鬃马上的书袋,“自然是它们告诉我的,师父,我教你识字怎么样,反正青城大校还远着呢,一路上咱们又没事可干。”

赵甲挠了挠鸡窝般的乱发,“难不难啊?”

“比学刀简单!”

“我听说青城大校里有个藏书阁,里面全是书!”

“真的吗?”

“当然……”

“太好啦!”

远处,一声狼嚎响起,似在回应着主人此刻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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