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事

只要一停电，我就会想起很多危险的事情。我把自己经历的危险都记录下来，然后陆续讲给大家听。不论是爱我的人，还是不爱我的人，我都祝愿你的一生绕开我犯过的危险。

?防不胜防的失眠

在泡木村小学校外边，一个小女孩朝我走来。她的眼睛是萱草捧着的露珠。她一眨眼，就把我关到了露珠的里面。

她用世上最清亮的水洗去我心里的杂质，然后悄声对我说：“我奶奶是位仙女，下到凡间一再警告世人，千万不要前去古时候，因为古时候的月亮能清唱出山泉一样的歌声，会让人失眠，会让人睁着眼睛做梦，太危险了。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她焦虑过头，很快就老了，老成了我的奶奶。她九十九岁那天，仍然没有停止继续老去。出于敬爱和可怜，我骗了她，在她面前点了点头，在她耳朵边大声说谎，说自己绝对相信她，绝对不会去到古时候。终于有人肯听她的话，她对自己很满意，微笑着把肉身和姓名还给人间，搭最后一道温柔的霞光回到了天上，从此没了音讯。”

我先是吃惊小女孩知道我犯过的错误，说出了我正想告诉她的事情，并且一字不差。接着，我发现这个清澈的女孩就是我们的奶奶，她又下凡来到了人间。

我激动又害怕。我得快点下山告诉世人，“奶奶回来了，如果她警告我们什么，我们就问，一直问，不要对她的警告说不信，更不要说相信，不然，她会老去，甚至离开我们”，然后，我得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言躲起来。我要把自己藏在赵家坪那棵开满白色花朵的大树后面，如果她找来，我就围着大树转圈圈，就算她花上一万年，也休想抓到我。

因此，我猛然从她眼睛里挣脱出来。我太用力了，跌落在尘土中。她伸出手拉我，我一抬头就看见愚蠢又笨拙的自己弄破的露水，正眼泪一样化为白云。白云轻轻地捧着一个梦，那是一轮金黄的月亮，正发出泉水一样动人的歌声。

?连月亮都吓呆了

泡木坪与老梁盖之间，有一队星星在山路上行走。那是一支劳作的队伍举着燃烧的麻杆早出晚归。其中一颗星星不是农夫举着的火把，而是一支山歌，不论遇到再大的风雨，都不会熄灭。

文家坳有个孩子，每天晚上坐在檐下望着对面的大山。有一天，他发现了隐藏在麻杆中的山歌。他的发现很快就传到了每一个农夫的耳朵里。农夫都是聪明人，都意识到用山歌照明前路要比燃烧的火把更加方便，更加耐用，于是陆续放弃火把，举起了山歌。

都知道，每支山歌都一双翅膀。在巍峨的圆梁山上，孤独的翅膀等于大海浪尖的一叶扁舟，不仅难以远行，并且万分危险，但是翅膀多了，情况就会发生改变。山歌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越飞越高，都上了天，变成了真正的星星，早晚照着主人的前途。

很多年后，一场突然的大风吹来乌云，笼罩着大山，蒙住了农夫们的天，每个人都找不见自己的星星，看不清楚自己的路，生产越来越困难，收益也越来越少。但是，旧人都羞于再次举起那该死的麻杆火把，甚至耻于提起自己愚笨的历史，新人也无从知晓祖先拥有制作麻杆火把的手艺。于是，很多旧人和新人都循着一个传说，纷纷下了山，过了河，去了遥远的城市。

我驻到泡木村时，乌云早已经散去，文家坳的孩子早已经长大，把家迁到了山坳下小溪边的荆竹园，世界安宁得和幸福没有两样。有天晚上，我散步走到坳上，仰望着人们丢弃在天空中的星星发呆，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一个朋友打来的，他就是那个发现秘密的孩子的后代，在自然资源部工作。他打来电话说，正在查看卫星刚刚传回地面的照片，发现文家坳有个不明图斑，既像是我蹲在黑夜中的地里，又像一幢违法占用耕地的建筑物耸立在红线内。我问他，难道卫星听不见我贴伏在地面的声音，分辨不出我是人还是物？他说，绝对不能。

我不相信他的鬼话，就如同不相信他的爷爷。于是，我找宋年海借来天梯，要到天上看个明白。宋年海的天梯是用黄铜唢呐锻造而成，他轻轻一吹，就能送我上青天。我骑到卫星上，只用一只眼睛，就看到了自己正在文家坳玉米地里悄悄练习一首老歌的声音。我的歌声和炊烟是一个样子，有青菜豆腐汤的味道。我还看到了那个放羊的男人。

那个放羊的男人正从老梁盖下来，摸着黑在山路上往泡木坪走，走得飞快，呼出白气里夹杂着骂骂咧咧的的酒气。我睁开两只眼睛，意外发现，我和那个放羊的人是两颗星星的影子。我那颗星星不动，地上的我就不动，我那颗星星眨眼睛，我就在地上唱歌。和我那颗星星不同的是，他那颗星星是月亮失落在黑夜中的一粒灵魂，天天喝酒，在夜空中乱走，在那些没有主人的星星中间乱窜，千分迷茫，万分危险。我得想法抓住他，把他还给月亮，免得他的影子摔倒在梁上，滚下坡砸破黄家的后墙。

作者简介：野海(陈小勇)，土家族，重庆酉阳人，中国作协会员。驻泡木村。

顾问：县文联县教委团县委

主管：酉阳县作家协会

主办：酉阳县青年作家协会

编辑：彭鑫冉霞